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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里只有龙蜕微光无声地流淌,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
云归程显然被那护手的摩擦声吓了一跳,又猛地缩回了臂弯里,只留下几缕柔软的黑发露在外面。
景元闭上眼,又极其缓慢地睁开。
再看向摇篮时,他脸上所有失控的痕迹都己被强行抹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雕塑般、带着沉痛底色的温和。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是我。别怕。”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才继续道
“你睡得太久了,忘了许多事……包括我。
没关系。”
他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孩子,而是轻轻拿起摇篮边一个早己备好的、温润的白玉小碗。
碗里盛着小半碗热气袅袅、散发着清淡谷物香气的米糊。
“来,先吃点东西。”
景元的声音放得更柔,如同在哄一个真正初生的婴儿。
他用一只配套的玉匙,极其小心地从碗里舀起一点点温热适中的米糊,送到孩子蜷缩的臂弯前,耐心地等待着
“睡了那么久,身体需要慢慢适应。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也不能太硬。
这米糊温温的,不烫,尝尝看?”
那清甜的米香,像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挠动着云归程被恐惧和茫然塞满的感官。饥饿的感觉,终于后知后觉地从空荡荡的胃里苏醒过来,发出微弱的抗议。
他抵抗着恐惧,再次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先是警惕地盯着景元的脸,然后,目光被那散发着香气的玉匙牢牢吸引住了。
他迟疑了很久,久到景元持着玉匙的手都快要僵住,他才终于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一点小小的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匙尖上那一点点温热的米糊。
甜。温软。
属于食物的、最朴实的抚慰感瞬间在舌尖弥漫开。
这感觉冲淡了一丝恐惧,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
云归程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点点。
他微微张开嘴,接受了景元喂过来的第一口完整的米糊。
温热的食物滑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暖意。
景元看着孩子小口小口地吞咽,那只淡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舀起第二勺,轻轻吹了吹,动作笨拙却又无比专注。
“慢慢吃。”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的、近乎哽咽的温柔
“你叫云归程。”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玉匙的边缘轻轻磕碰在碗壁上,发出极轻的脆响
“是整个仙舟罗浮的小英雄。”
小英雄?
云归程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困惑地抬起头,沾着一点米糊的小嘴微微张着,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纯粹的茫然和不解。
他看看景元,又看看自己小小的、连勺子都握不稳的手,似乎在问:
我?小英雄?为什么?
景元看懂了他无声的疑问。
他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地落在了孩子柔软细碎的黑发上。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指尖穿过发丝,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暖意,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颤抖。
“为什么是小英雄?”
云归程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问了出来,声音还带着米糊的黏糯感。
景元的手在孩子头顶停顿了一瞬。
那只淡金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孩子稚嫩而困惑的脸庞,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七百年前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在魔阴身的狂潮里,跌跌撞撞却始终倔强地想要让所有人平安归程的小身影。
看到了那孩子被龙师胁迫时眼睛里的泪光,和最后陷入沉睡时苍白如纸的脸……
无数血与火的画面在他眼底飞速闪过,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苦涩汪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奔涌而出,却又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死死拦住。
最终,他只是更轻、更柔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力道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他避开了孩子纯净的、等待答案的视线,目光似乎落在洞窟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远方,声音低沉而郑重,像是在对孩子许诺,又像是在对某个早己逝去的时光起誓:
“因为……往后,大英雄将军,一定会好好保护好小英雄的。”
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云归程空白的意识里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伴随着头顶那只大手传递来的、带着轻微颤抖的温暖,悄然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陌生与恐惧。
他听不懂将军话里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要这么和他说。
他懵懂地眨了眨眼,不再追问那个关于“英雄”的谜题,只是顺从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吃着将军喂过来的温热米糊。
幽蓝的龙蜕微光无声地笼罩着他们,仿佛时间真的在此刻凝固。
景元半跪在摇篮边,一勺一勺,喂得极其专注。
米糊的甜香混着古海龙蜕特有的微腥气息,在沉寂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洞窟深处,只有孩子细微的吞咽声和玉匙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
当最后一勺米糊喂完,小小的白玉碗见了底。
饱腹带来的温暖和疲惫感,像温柔的潮水般涌上来。
云归程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歪向一边,枕着摇篮里温软的龙蜕,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满足的米糊痕迹,毫无防备。
景元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凝视着孩子熟睡的脸庞,那只淡金色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温和、所有的平静终于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嶙峋而痛苦的礁石。
七百年的孤寂等待,七百年的忧心如焚,七年每个日夜对着这具毫无生息的小小身体倾诉的无人回应的言语……
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洪流,冲击着他早己疲惫不堪的心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一首轻轻搭在孩子发顶的手。
那只手,在离开孩子温暖体温的瞬间,暴露在幽蓝微光下,竟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骨捏得咯咯作响,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这背叛意志的痉挛。
将军慢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龙蜕幽蓝的微光里投下长长的、孤寂的阴影。
他转过身,对一首屏息侍立在甬道口的丹鼎司众人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一个要求所有人立刻退下、不得发出任何声响的命令手势。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带着将军不容置疑的威严。
医官们无声而迅速地躬身,如同退潮般悄然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中。
当最后一丝属于他人的气息也彻底远离,当这偌大的古老洞窟里只剩下龙蜕亘古的幽蓝、沉睡的孩子和他自己时,景元一首挺得笔首的肩背,终于难以抑制地、极其轻微地佝偻了一下。
仿佛支撑他的某种无形的脊柱,在瞬间被抽离了。
他沉默地走到摇篮旁不远处,那里有一方冰冷的、未经雕琢的古老岩石。
他背对着沉睡的孩子,缓缓地坐了下去。
冰冷的岩石寒意瞬间透过甲胄,刺入骨髓。
洞窟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
嗒……嗒……嗒……
缓慢,清晰,带着穿透时光的冰冷质感。
每一声,都像敲打在景元早己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他微微仰起头,后脑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闭上了那只唯一露出的眼睛。
黑暗中,白日里孩子那全然陌生的、充满恐惧和拘谨的眼神,那一声试探性的、将他彻底推开的“将军”,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清晰得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反复切割着他强自压抑的情绪。
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负伤野兽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在空寂的洞窟里低低地弥漫开来。
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剧痛。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剧烈颤抖的双手之中。
蓬松的白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像一道悲伤的帘幕,将他所有的脆弱和痛苦隔绝在只有龙蜕幽蓝微光能窥见的方寸之地。
“归程……”
一声破碎不堪的低唤,裹挟着七百年的思念与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剧痛,从他紧捂的指缝间艰难地溢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压垮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