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锦衣华服,腰佩玉环,走起路来,下盘不稳,虚浮得很,偏生要摆出一副龙行虎步的架势,看着滑稽。
正是二长老那位宝贝孙子,林宇。
他身后跟着三五人,个个眼神轻浮,气息驳杂,显然也是“磕头派”里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剑是不练的,丹是不吃的,就靠着一张嘴,在宗门里搬弄是非,想着有朝一日,能凭着这份“从龙之功”,在太一圣地谋个看门的好差事。
他们看向寒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走了运的僵尸。有鄙夷,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见了晦气的嫌恶。
山门前的风,似乎都因这几人的到来,而变得油腻了几分。
“寒烬。”
林宇站定,掸了掸那本就一尘不染的袖口,将这两个字念得又慢又重,像是要把字上的灰尘都给吐干净。
“你当年为了一己之私,擅闯禁地天渊,致使宗门颜面扫地,沦为东荒笑柄。如今,你还有何面目,踏上这青云山的石阶?”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正气凛然,仿佛他才是那个肩挑宗门兴衰的顶梁柱。
石磊气得浑身发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护在寒烬身前,如同护崽的老兽。
“林宇,你住口!你懂个屁!”老仆人一口浊气喷出,“当年若非宗主他老人家被奸人所害,命悬一线,寒师兄何至于此?他是为了救宗主!是为了我青云剑宗的道统!”
“救宗主?”
林宇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身后的几个跟屁虫也跟着发出刺耳的哄笑。
“结果呢?”
他笑声一收,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指着寒烬,声音陡然拔高八度,确保半座山的人都能听见。
“结果就是,宗主他老人家至今生死未卜!而他自己,我们曾经惊才绝艳的圣子大人,成了个丹田破碎,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一个废物,换一个生死不知!这笔买卖,真是划算!划算到了姥姥家!”
“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向寒烬,更捅向石磊这些“等死派”心中那最后一点念想。
周围那些闻声而来的弟子,窃窃私语。
“原来他就是百年前那个圣子寒烬啊……”
“听说当年他可是能跟太一圣子萧凡掰手腕的人物,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白发……修为尽失……看来林师兄说的没错,真是个废物了。”
人言如刀,刀刀诛心。
可那把把尖刀所向之人,却恍若未闻。
从始至终,寒烬都没有看那上蹿下跳的林宇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了山门,越过了那些或麻木或鄙夷的脸,落在云雾深处,那座孤高、清冷的圣子峰上。
他记得,峰顶有棵松,是他亲手所植。
不知百年风雨,如今,可还挺拔?
他这般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让林宇感到屈辱。
他林宇,筑基中期的修为,二长老的亲孙,未来的宗门实权人物!在这青云剑宗一亩三分地上,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林师兄”?
今天,他竟被一个连灵气都感应不到的废物,给无视了!
这口气,他咽不下!
“废物!老子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
林宇被怒火烧掉了最后一丝伪装,面目狰狞,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筑基期的气势轰然爆发,脚下的青石板应声碎裂!
他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风声,径首抓向寒烬的衣领,要把这个白发废人提起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
寒烬那一首眺望远方的目光,终于,缓缓收了回来。
像是一条游曳于九天之外的神龙,终于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脚下聒噪的蝼蚁。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之中,带着一丝……怜悯。
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也不是神明对凡人的怜悯。
那更像是一座万古不移的雪山,看着一朵在山脚下奋力绽放,却注定要在下一刻凋零的野花时,那种亘古不变的、毫无情绪的悲悯。
有些井,太浅,听不见回响。
“找死!”
林宇被那眼神彻底激怒,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指甲几乎要弹出!
寒烬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黑袍,在那凌厉的爪风之下,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用深渊的寂静,用光阴的沉默,所铸就的……一方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