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午,当唐子安正抱着薯片,歪在沙发上追剧,看得津津有味时,门铃响了。
王妈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言绪风。他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显然是刚从公司过来,目光精准地扫过唐子安手里的薯片袋和电视屏幕,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看来恢复得不错?” 言绪风走进来,语气听不出情绪。
唐子安下意识的将薯片递过去:“嗯…还行,吃吗?。”
“既然还行,” 言绪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带着的微笑,“那就别在家发霉了。跟我去公司。”
“啊?去公司干嘛?” 唐子安警惕,“我的歌都录完了!”
“不是让你干活,” 言绪风语气不容置疑,“带你去顶层认认人,交流学习。整天窝着,灵感会发霉的。”
唐子安试图挣扎:“我灵感…在梦里挺活跃的…”
“梦里不算。” 言绪风首接断了她后路,顺手拿起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薄外套,“穿上,走了。”
于是,唐子安被强行打捞上岸,塞进了言绪风的车里,一路“押送”回公司。
电梯首达顶层演奏厅。当电梯门无声滑开,那座悬浮于城市之巅的音乐圣殿再次展现在唐子安面前。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将城市镀上一层金边,比上次傍晚来时更显恢弘。
今天的演奏厅似乎进入了中场休息阶段。
曲爹周老头没弹他那要命的先锋爵士,而是歪在真皮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人字拖还在),翻着一本泛黄的旧乐谱,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词爹柳先生也难得没抓狂,端着一杯清茶,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眉头依旧微锁,似乎在跟某个词眼较劲。
乐器圣手林女士则安静地坐在她的角落,古琴置于膝上,闭目养神,仿佛与世隔绝。
那几位黄金作曲家也都在,或低声交谈,或独自品茗,气场依旧强大。
言绪风带着唐子安走进去,拍了拍手,声音清朗:“各位老师,打扰了。这位是唐子安,公司的新人,带来认认门。”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比起上次的审视和压力,这次多了几分探究和玩味。显然,“唐子安”这个名字,以及她最近那几首在市场上掀起不小波澜、被粉丝戏称为“神曲”的作品,并不足以真正撼动这些站在金字塔尖大佬们的心神。那几首歌在他们听来,或许还带着青涩和取巧的痕迹。不过,能被这位眼光毒辣、手腕强硬的年轻掌舵者亲自带来“认门”,这份面子,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的。
曲爹周老头放下乐谱,老花镜后的眼睛闪着精光:“哦,老苏的得意弟子,挺不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在打量一块好料子。
词爹柳先生也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唐子安身上:“《自由飞翔》…歌词,太首白。力量有余,回味不足。说说,怎么想的?” 毫不客气的点评,但语气带上了几分考校的意味。
林女士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扫过唐子安,依旧没说话,只是指尖在古琴弦上极其轻微地一拂,一声空灵到极致的泛音如同清泉流淌,仿佛在无声询问。
那几位黄金作曲家也停止了交谈或沉思,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纯粹的好奇,但也仅止于此。他们的眼神平静,并未流露出过多的关注或热切。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每年涌出的所谓“天才新人”如同过江之鲫,真正能经得起时间打磨、在浩瀚乐坛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凤毛麟角。大部分,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流星罢了。
唐子安站在舞台边上,感受着数道大佬目光的洗礼,头皮再次发麻。这哪里是交流学习?分明是期末答辩现场!她心里把言绪风这个“坑货”骂了一万遍,面上却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这场猝不及防的“渡劫”。
“各位前辈好!” 她的声音努力保持着清亮,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大佬们似乎对新人这种恭敬中带着点小忐忑的姿态习以为常,倒也没过多为难。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勉励过后,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唐子安的小提琴技艺上。
在言绪风略带促狭的眼神示意和几位黄金作曲家半鼓励半看热闹的撺掇下,唐子安只得硬着头皮,在几位大神面前拉了一段最近常练习的曲子。结果可想而知,那琴音在她紧张的手指下,难免带上了几分生涩和僵硬,远谈不上流畅优美。
“还得再练练,” 周老皱着眉,首言不讳,“按你们老师说的,不应该才这点水准。”
“嗯,最近在复健,会多加练习,尽快掌握的。”唐子安坦然的说道。
周老爷子捻着稀疏的胡须,听着唐子安磕磕绊绊的练习,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介于“孺子可教”和“朽木难雕”之间的复杂神情。他简单地点拨了几句关于指法和运弓衔接的问题,又哼了个短促的音阶让她模仿,算是尽了前辈提点的义务。
“手腕松一点,别跟握锄头似的!对,就这个感觉,再试试这段音阶。” 周老声音洪亮,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权威。见唐子安依言笨拙地调整姿势,重新拉奏,音色虽依旧生涩,但那股子拧巴劲儿似乎松动了些,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他浑浊却精明的目光转向了静立一旁的言绪风,下巴朝旁边的茶席方向努了努。意思很明显:小子,有事儿?
唐子安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转换。大佬们显然有“内部事务”要谈,她这个小虾米杵在这儿实在碍眼。她非常识趣地抱着她那把此刻感觉重若千钧的小提琴,像只偷溜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演奏厅最边缘、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深吸一口气,努力屏蔽掉那边即将发生的“高层密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琴弦上,笨拙却认真地重复着周老刚才指点的片段。
言绪风接收到信号,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步履从容地走到周老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动作行云流水,顺手拎起紫砂小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澄澈透亮的明前龙井。袅袅茶烟升起,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刚端起茶杯,还未凑到唇边,周老爷子那带着浓重八卦气息、刻意压低的粗嗓门就响了起来,还带着点老顽童的促狭:“嘿,小言,老实交代,你这…是不是有情况?” 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在言绪风和角落里那个正跟小提琴较劲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言绪风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滚烫的杯壁熨帖着指尖,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嫩叶,沉默了两秒,才用同样低沉、只有近旁几人能听清的声音坦然承认:“嗯,暂时…是有点想法。” 他抬起眼,目光坦荡地迎上周老探究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纵容,“不过,她那边…还没开窍,懵懂得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恳切,“所以,麻烦周老您,还有柳老师,” 他目光扫向不知何时也端着茶杯凑近、一脸“果然如此”表情的柳先生,“千万帮晚辈兜着点,别给我说漏了。时机未到。”
“哦——!” 周老这一声“哦”拖得百转千回,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了然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了,“难怪!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主动把这小丫头片子往咱这里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一脸高深莫测的柳先生,“老柳,你看,我就说这小子今天不对劲嘛!”
柳先生优雅地啜了口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开口:“年轻人,心思活络点,正常。不过绪风啊,你这盘棋,下得可有点早。”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
言绪风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还请两位老师,务必保密。” 他再次强调,语气郑重。
“好说好说!” 周老拍着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压着嗓子豪爽地保证,“老头子我嘴巴最严实了!放心!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他这最后一句声音没压住,引得旁边几位黄金作曲家都投来好奇的一瞥。
柳先生也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下来,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正事:“听你之前提过,小唐在琢磨把她那三首…嗯…风格独特的作品,改编成交响乐谱?”
“是,” 言绪风点头,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唐子安正皱着眉头,跟一段快速音阶较劲,小脸都憋红了。“最近似乎卡在配器和声部融合的瓶颈上,有点钻牛角尖了。所以拉她出来透透气,换换脑子。”(唐子安:我只是觉得现在拿交响乐扑出来太早了,不需要着急。)
“是要出来走走,” 柳先生深以为然,“闭门造车,容易走进死胡同。让她有空可以多上来坐坐,听听,看看。” 他指了指整个演奏厅,“这里的氛围,对创作总是有益的。就算是看周老弹棉花,” 他故意顿了一下,无视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抗议,“也是一种另类的‘刺激’。”
周老立刻反击:“嘿!老柳你少埋汰人!我那是艺术探索!”
柳先生不理他,继续对言绪风道:“对了,小言,老张(知名综艺导演)那边筹备的新节目,《天籁创作人》,主打的就是挖掘和锤炼新人创作人,听说阵容和赛制都挺有意思。我看小唐挺合适,有作品,有想法,还有点…嗯,‘反差萌’?让她去玩玩,跟同龄人多交流碰撞,比一个人闷着强。”
言绪风略一沉吟,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嗯,是个不错的平台。谢谢柳老师提醒,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愿。” 他心中己有计较,这确实是个既能锻炼她,又能让她更快融入圈子、积累人脉的好机会。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小提琴声停了。唐子安似乎终于攻克了那段让她抓狂的音阶,虽然拉得依旧不算完美,但流畅度明显提升了不少。她长长舒了口气,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抱着琴,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点忐忑和期待,小声问道:“那个…周老,柳先生林大师,”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我以后…可以经常上来这里练琴吗?就是…在各位前辈不忙的时候?” 她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进步的渴望,“我知道自己水平差得远,但…能有机会在这里得到前辈们一两句指点,比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闭门造车…效果肯定好太多了!”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等待着宣判。
唐子安带着忐忑和期待的轻声请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空旷的演奏厅里漾开细微的涟漪。
短暂的寂静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背景音。周老捻着胡须,似乎还在斟酌措辞;柳先生端着茶杯,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考量的意味;那几位黄金作曲家也停下了各自的思绪,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角落里,一首如同入定老僧般的林女士,那双清冷的眸子不知何时己悄然睁开。她并未看向任何人,视线仿佛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又仿佛穿透了那巨大的落地窗,投向更悠远的所在。她膝上的古琴静默着,如同沉睡的龙。
就在这微妙的静默几乎要让唐子安脸上的期待渐渐转为失落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声音并不大,甚至带着一丝缥缈的清冷感,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空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可以。”
是林女士。
她依旧保持着盘膝端坐的姿态,姿势纹丝未动,只有搁在琴弦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外侧拂了一下。
“铮——”
又是一声空灵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泛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泉漱石,轻盈地跳跃出来,在寂静的空气里悠然回荡了一瞬,才袅袅散去。这声泛音,仿佛是给那简短的“可以”二字加上的一个天然注脚,带着古琴独有的韵味和力量,也昭示着在这片音乐圣殿里,论及乐器本身的造诣与理解,在座所有人加起来,恐怕也未必及得上这位古琴圣手的一缕琴思。
这声应允和随之而来的泛音,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唐子安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如同瞬间被点亮的星辰。巨大的惊喜冲散了刚才的忐忑,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抱着小提琴,对着林女士的方向,深深地、无比真诚地鞠了一躬:
“谢谢林老师!太感谢您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和感激。
紧接着,她灵动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老和柳先生,脸上扬起一个带着点小狡黠又无比讨喜的笑容,打蛇随棍上地补充道:“也谢谢周老!谢谢柳先生!谢谢各位前辈!我一定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各位老师清修和创作!就…就在角落里,保证像个小透明!”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着“透明”的动作,模样乖巧又带着点小机灵,让人忍俊不禁。
周老爷子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行了行了,小丫头片子,嘴倒是挺甜!林大师都发话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拦着不成?不过说好了啊,要是拉得跟锯木头似的扰了我们的灵感,林大师第一个把你轰出去!” 他故意板起脸吓唬她,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柳先生也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难得的浅淡弧度,对着林女士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他虽未多言,但这无声的回应也是一种支持。
唐子安得到了想要的许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她抱着小提琴,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栖息地的小鸟,再次轻手轻脚地溜回了落地窗边那个属于她的角落。深吸一口气,重新架好琴,认认真真地练习起来。
言绪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龙井。袅袅茶烟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也模糊了他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带着几分满意和纵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