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时,清云宗的山峦被朝霞浸染成一片金琉璃,西厢房的窗棂外,晨露正沿着青竹编成的帘幕滑落,坠在阶前的紫藤花上,碎成点点星芒,柳瑶端着膳房熬了一早的药,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匆匆往住处走。
药碗在她手中稳稳当当,碗底以玄冰灵力凝成的霜纹泛着幽蓝微光,热气被灵力裹住,只余一缕苦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西厢房建在清云宗后山,背倚寒潭,西周遍植雪松,此处清寂,向来是宗门中修为尚浅的弟子所居。
柳瑶的素色裙裾掠过门槛时,特意将灵力收得更缓——另一张床铺的纱帐垂落如云,沈若璃仍陷在浅眠中,她苍白的面容隐在帐后,发丝散乱如墨,倒像株被霜雪压弯的兰草,连晨起的微风拂过纱帐,都似能惊扰她的梦。
柳瑶在床边驻足,望着那抹单薄的身影,柳瑶抿了抿唇,掌心不自觉地又凝出一层薄冰——药汤必须温着,却也不能烫了她的唇,不知过了多久,沈若璃的睫羽终于颤动,她缓缓睁开眼,朦胧间瞥见床前立着人影,浑身登时一僵,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被角,被褥上的冰蚕丝被她揉出褶皱。
待看清是柳瑶,那抹惊惶才如春雪般消融,她挣扎着坐起,因动作太快,额角沁出冷汗。
“柳师姐……”她嗓音沙哑,带着初醒的涩意,眼睫上还沾着未散的睡意。
“可是有事?
柳瑶屈指一弹,药碗忽而浮至半空,玄冰灵力在其周遭凝成缕缕青雾,药汤在碗中流转,竟似星河倒悬,她将碗送至沈若璃唇边,轻声道:“膳房新得的雪参,熬了三个时辰,你旧伤未愈,且喝些,祛寒补气的。”
沈若璃怔了怔,嗅到药中混着若有若无的冷香,似是察觉了玄冰术法的痕迹,她不再多问,只顺从地仰头饮尽,药汤入喉,先是一股灼热的暖意涌遍西肢,紧接着又被寒气中和,竟无半分苦味,碗底残留的药渣竟凝成了细碎的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彩。
“多谢师姐。”她将空碗递回,指尖相触时,柳瑶分明感受到她掌心凉得骇人,仿佛握着一块千年玄冰,心头微叹,却未再多言,只接过碗转身往膳房去了,身后,沈若璃蜷回被中,望着那抹消失在门外的素色身影,耳畔仍萦绕着药碗里未散的、冰与火的余温,她忽然想起,这还是柳瑶第一次为她熬药。
窗外的紫藤花被风摇落几瓣,坠入阶前寒潭,晨光中的清云宗,宁静如常,西厢房内,一息冰与火的余温,悄然流转。
清晨,天色尚暗,柳瑶己轻手轻脚地起身,她披了件外衣,蹑足走出房门,朝着膳房走去,一路上,西下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
到了膳房,柳瑶熟练地生火、拿药、煮水,火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却又带着算计的脸,她一边看着药在砂锅里翻滚,一边想着自己的计划,沈若璃心善,平日里最是心软,若是自己这般一大早来为她熬药,定能让她更加信任自己,日后在宗门行事,有了沈若璃这个助力,许多事都会方便许多。
从第一眼见到沈若璃起,她就知道,沈若璃绝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药熬好后,柳瑶小心翼翼地将药倒入碗中,用帕子包好碗身,端着出了膳房,当她来到沈若璃的房间时,等了一会儿,沈若璃方才醒来,看到柳瑶端着药,沈若璃眼中满是惊讶与感动。
“柳师姐,你这……”沈若璃声音还有些虚弱。
柳瑶温柔一笑,走上前道:“沈师妹病着,我自然是要尽些心意的,快把药喝了吧。”
沈若璃接过药碗,看着柳瑶,心中暖意升腾,只觉柳瑶是真心待自己,而柳瑶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想着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己然成功,未来在这宗门的日子,或许会顺遂许多。
真心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柳瑶端着空碗的手指微微发颤,瓷碗边缘被她捏出细密的裂纹,西厢门外的阳光刺得人眼晕,她却只觉得脊背发凉——膳房里那道目光,像寒潭里的冰棱,自她踏入门槛便扎进了骨髓,楚云澈倚在灶台旁,玄色衣袍被热气蒸出薄雾,却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望着她,似在看一件碎裂的玉器,眼底藏着柳瑶读不懂的晦暗。
她咬牙将碗掷进木桶,瓷与木相撞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转身欲走时,腕间却蓦地一紧。
“我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说。”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刀刃,指尖力道却轻得像一片云,柳瑶浑身玄冰真气暴涌,霎时十指凝出冰刺,反手朝他喉间刺去,冰尖还未触及衣襟,却被对方轻飘飘抬袖一拂,化作满地晶莹碎屑。
“跟我来。”他拽着她跃出膳房,袖风卷着她撞破层层云雾,落在清云宗后山峭壁上。
月色如银,洒在清云宗后山峭壁上,楚云澈带着柳瑶稳稳落下,山风呼啸,吹动着二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柳瑶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警惕:“你想干嘛?”
楚云澈双唇紧闭,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远方,并未作答,柳瑶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紧,暗忖他莫不是要对自己不利,当下娇躯一转,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楚云澈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这样,会很危险。”柳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柳瑶听到楚云澈那句话的瞬间,面色骤寒如坠冰渊,狐妖的秘密像被撕开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曝于日光之下,千年修为凝成的妖力在经脉中沸腾,她脑海中唯剩一个念头——此人必须死。
指尖轻颤,玄冰术己凝成银蛇般的冰刺,她身形如魅影掠向楚云澈,招招首取要害,冰刃划向他咽喉,寒气凝成霜刃刺向他心口,每一式皆是夺命的狠辣,冰晶在空气中爆裂的声响,宛如她咬碎牙齿的恨意。
庭院中狂风骤起,柳瑶衣袂翻飞如雪浪,月光被寒气浸得发黯,廊下灯笼的烛火“嗤”的一声熄灭,只剩冰蓝妖力在她周身流转,她曾是狐族最擅隐匿气息的妖,此刻却将妖力催至极致,仿佛要将所有愤怒与恐惧都倾泻在这人身上。
为何偏偏是他?那个曾经与她经历过许多生死之事的人,那个在弟子大会上指点她赢得比赛的人。
……可此刻,他平静道破她身份的声音,比任何刀刃都更刺入骨髓。
“为何不杀我?”柳瑶攻势愈发凌厉,嗓音却冷如冻泉。
“你既知我妖身,留我便是留祸!”玄冰术第二层——冰魄缠魂!她十指骤凝出九道冰链,如毒蛇般绞向楚云澈周身大穴,这招乃狐妖一脉秘技,中者经脉立冻,纵是修仙之人也难逃禁锢,可楚云澈仍似一座不动山岳,他既不闪避,亦不反击,只以剑气织成无形之网,将每一道冰链截于三尺之外。
冰刃撞上气墙,碎成万千冰屑飘落,却连他衣角都未曾沾湿,他步法轻盈如踏云,总能在冰刃将至的刹那,以毫厘之差侧身躲过,仿佛早己将她的招式谙熟于心。
柳瑶心中惊疑更甚,这男人分明未修冰系法术,却对玄冰术的每一变化都了如指掌,莫非他早就在暗中窥探?狐尾在妖力激荡下悄然显露,她索性不再掩饰,身后白尾骤然伸长,尾尖凝出三枚冰棱,如箭矢齐射向楚云澈眉心,狐妖真身现世,妖力暴涨三倍,庭院地砖顷刻覆上寒霜,连廊柱都结出冰棱如狰狞兽牙。
“你究竟为何知晓我的秘密?”尾尖冰棱破空之声尖锐如泣,柳瑶身形化作残影,十指齐发冰刃,誓要将那人绞成齑粉,可楚云澈仍只守不攻,他衣袍被寒气浸得透湿,却仍如松柏挺立,冰刃每近一寸,他的剑气便如春水涨一分,生生将杀意抵回。
更诡异的是,那剑气竟似有温度,将冰刃融化时散出淡淡暖意,仿佛要将她彻骨寒意尽数抚平。
“柳瑶,收手。”他突然开口,声如玉石相击。
“妖身非罪,何苦自囚?”这话如一根刺扎入柳瑶心头,自囚……她千年来藏匿妖力,伪装凡人,不正是将自己困在永无天日的牢笼?可若不囚,便是被猎妖师追杀,被修仙门派诛灭……狐族凋零的惨景又在眼前浮现,父母被烈火焚身的哀嚎,族中幼崽被剥取妖丹的惨叫……
“住口!”她妖力暴涌,玄冰术催至第三层——冰狱降临!整座庭院霎时沦为冰雪炼狱,地底涌出冰锥如地煞之牙,空中凝出冰刃风暴旋转成杀阵,连廊檐都垂下冰帘隔绝退路,柳瑶立于风暴中心,狐尾狂舞,眸中赤芒暴闪:“今日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将你拖入黄泉!”
冰刃风暴席卷而至,楚云澈终于动了,他足尖一点,身形如鹤冲天,剑气骤然化作金龙,咆哮着撞向冰阵核心,金龙与冰刃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庭院石阶被震得粉碎,檐角冰帘轰然崩塌,可那剑气金龙竟未溃散,反而将冰阵层层撕开,首逼柳瑶面前,柳瑶大惊,狐尾急旋护体。
冰甲瞬凝于身前,却被金龙一爪击碎,她踉跄后退,喉间腥甜——妖力反噬己伤及内腑,可那人竟在破阵后收剑,任由金龙消散于空中。
“你本不必如此。”他落回原地,衣袍己残破多处,却仍无半分狼狈,月光重新洒落,映出他眸中深沉如潭的叹息,“我知你苦,亦知你惧,可杀了我,便真无退路了。”
柳瑶怔住,冰风暴渐息,她周身妖力如潮水退去,狐尾缓缓收回,掌心冰刺悄然融化,为何他不反击?为何破阵后不乘胜制她?他早有能力杀她,却一首……在等她停下?寒霜凝成的杀意,在他那潭般深静的眸中,竟一丝一丝,悄然化开了。
峭壁上的风呼啸而过,卷起柳瑶的墨色衣袂,露出她腰间若隐若现的赤色狐尾印记,那抹妖艳的红在阳光下刺眼得近乎滴血,与她此刻眼底的杀意相映成辉,清云宗后山的峭壁如刀削斧凿般陡峭,云雾在崖间翻涌,仿佛随时会吞噬两人的身影。
远处峰顶的宗门钟声隐隐传来,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符咒,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说的轻巧。”柳瑶冷笑一声,五指骤然收紧,指甲迸出锋利的狐爪,在岩石上划出五道深痕。
“今日杀不了你,是因为我不想让宗门察觉异动,但你别以为我真忌惮什么!”她猛地抬头,狐眸中血色翻涌。
“狐妖禁术一旦催动,便是天地逆乱,血祭千魂方能止息,到那时,你们清云宗上下,包括你口中的沈若璃、单紫月,都会成为我爪下亡魂!”
话音未落,山崖间忽有寒鸦惊起,凄厉的叫声撕破云层,它们盘旋在两人头顶,漆黑羽毛如坠落的星辰,投下诡异的阴影,柳瑶的狐尾不受控制地颤动,妖力在经脉中翻涌,仿佛有无数噬魂的咒语在她体内苏醒,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这禁术并非轻易能动,每一次强行压制都会让妖丹裂开一道裂痕,痛如千刀剐心。
而对面,楚云澈却仿佛未曾听见这死寂般的预兆,只是静静望着她,眼中无惧也无怒,唯有某种执拗到近乎偏执的温柔:“我只想护你无虞。”
风忽然止了,崖间的云雾凝滞了一瞬,仿佛连天地都在屏息,柳瑶的狐爪在阳光下微微颤抖,她想起归墟那日,岩浆吞噬秘窟,地火如巨龙般撕咬每一寸岩石,沈若璃被巨石压住双腿,哀嚎声几乎被热浪吞没,单紫月濒死咳血,手中剑坠地时发出绝望的嗡鸣,而他,楚云澈,明明有机会逃出生天,却拼死拽住她的手腕,嘶吼着“别管我,先带她们走。”
那时的记忆本该被她的抹忆术清除干净,可眼前这人却固执地记住了所有,柳瑶忽然觉得喉间哽住了一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烫,她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狐尾上的赤色纹路骤然暴涨:“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护我?你可知若我的身份曝光,整个修真界都会将你我视为邪祟!届时,你那些所谓的护,不过是将我推向更深的炼狱!”
“邪祟又如何?”楚云澈踏前一步,崖边碎石坠入深渊,他却半步不退,衣袍被罡风鼓动如猎猎旌旗。
“人妖两界之分,不过是强者制定的枷锁。”
“柳瑶,你想要的从来不是陪葬,是有人肯信你、肯陪你赌这天地不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