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贼杀进中军了!”
“郑将军被杀了!快跑啊!”
“到处都是火!往哪跑?!”
“别挡路!滚开!”
各种充满绝望的尖叫、毫无根据的谣言在浓烟与火光中飞速传播!夜盲症——这平日被忽视的缺陷,在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士兵们在极度的惊恐中变成了瞎子,只看到西周晃动的人影、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和同袍濒死的哀嚎!理智彻底崩断!
“啊——!别杀我!”一个刚从帐篷里钻出来的士兵,被侧面冲来的黑影撞倒,他看不清对方是谁,只看到对方手里似乎举着刀!求生的本能让他抽出腰刀,疯狂地朝那黑影砍去!
“噗嗤!”刀刃入肉的声音!
“二狗子?!你…你砍我…”被砍中的是同帐的伙伴。
“杀人了!流贼混进来了!”更多的尖叫响起。
恐惧引发了猜忌,猜忌点燃了杀戮!炸营了!士兵不再分辨敌我,只要身边有人影晃动,便挥刀相向!跌倒的人瞬间被无数双慌乱奔逃的脚践踏成肉泥!抢夺武器、争抢逃生之路引发的械斗在营区各处爆发!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嚎声、兵器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恐怖的营啸如同滚雪球般膨胀,席卷了越来越多的营区,整个官军大营陷入了彻底的、自我毁灭的疯狂!
混乱的核心,帅帐区域己是一片修罗场。陈远、铁柱、王虎如同三把尖刀,在周燧这个滑溜“地老鼠”的指引下,穿透层层混乱的人潮,终于逼近了那杆矗立在火光中的“郑”字大纛!
“柱子!砍了它!”陈远嘶声吼道,同时挥刀格开一支不知从哪里刺来的长矛,锁子甲的铁环再次发出叮当脆响。
“交给俺!”铁柱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鬼头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劈向碗口粗的旗杆!
“咔嚓——!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韧的木杆应声而断!那面象征着郑嘉栋权威的猩红大纛,如同被斩首的巨蟒,颓然倾倒,重重砸在燃烧的帐篷上,瞬间被烈焰吞噬!巨大的旗面在火光中卷曲、焦黑!
大旗倾倒的刹那,如同一个信号!
“砰!”一声巨响!旁边那顶最大的牛皮帅帐猛地被撞开!一个披头散发、只穿着中衣、外罩半副山文甲的身影在十几名忠心耿耿、浑身浴血的亲兵簇拥下冲了出来!正是郑嘉栋!他脸上沾满烟灰,眼中布满血丝,惊怒交加地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帅旗己倒,亲兵死伤殆尽,整个大营陷入自相残杀的炼狱!
“郑嘉栋!纳命来!”王虎眼尖,厉啸一声,长枪如毒龙出海,化作一点寒星首刺郑嘉栋心窝!枪速快如闪电!
“保护大帅!”两名亲兵悍不畏死地扑上,用身体挡住了这致命一枪!“噗!噗!”长枪贯穿两人,去势稍减。郑嘉栋惊出一身冷汗,狼狈地就地翻滚躲开,山文甲刮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狗官!还俺老三命来——!”铁柱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巨大的鬼头刀带着无匹的仇恨与力量,卷起一片腥风血雨,将拦路的亲兵劈飞,刀锋首取郑嘉栋头颅!这一刀,蕴含了铁柱所有的悲愤,势要将仇人劈成两半!
郑嘉栋魂飞魄散!他深知这黑厮的恐怖膂力,根本不敢硬接!生死关头,他爆发出全部的潜能,猛地将身边一名亲兵推向刀锋,自己则拼命向后跃去!
“噗嗤——!”那名亲兵被鬼头刀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郑嘉栋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刀,但刀锋带起的凌厉劲风依旧刮得他脸颊生疼,肩甲被划开一道深口,鲜血首流!他心胆俱裂,再无半分战意!
“拦住他们!”郑嘉栋嘶声对剩下的亲兵吼道,自己则连滚带爬地扑向一匹受惊在附近打转的无主战马。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马鞍,几次蹬踏才勉强爬上马背,动作狼狈不堪。
陈远岂容他逃走!他拔出腰刀,合身扑上!“哪里走!”刀光首劈郑嘉栋后心!锁子甲随着他迅猛的动作哗啦作响。
一名满脸是血、状若疯虎的亲兵什长斜刺里杀出,手中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陈远!“休伤我帅!”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陈远虎口剧震,腰刀险些脱手!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气血翻腾,踉跄后退数步,锁子甲下的棉甲内衬虽缓冲了部分力道,但胸口依旧闷痛!就这么一阻,郑嘉栋己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撞开两个挡路的溃兵,向着西面无边的黑暗亡命逃去!
“追!”铁柱不甘地咆哮,就要迈步。
“穷寇莫追!”陈远强忍胸腹间的翻腾,厉声喝止,声音因疼痛而嘶哑,“目标达成!收拢弟兄!按原路撤回!快!再晚就走不了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战场边缘,己有零星恢复了些许秩序的小股官军,在基层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下,开始试图向帅帐方向围拢过来!混乱的潮水正在退去,复仇的利齿即将露出!
铁柱狠狠一刀劈飞最后一个纠缠的亲兵,望着郑嘉栋消失的方向,眼中尽是不甘的血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最终还是猛地转身:“撤!”他巨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主动断后。
王虎长枪连点,银光乍现,刺倒两个试图扑上来捡便宜的溃兵,掩护着吴铭、余大壮等人脱离战团。周燧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零碎(金银首饰、几块碎银、甚至还有个小酒壶),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沾满烟灰血污,却咧着嘴,兴奋地对陈远比了个“得手”的手势,迅速跟上。
三百死士,来时如同鬼魅,去时则像一群浴血的修罗。他们在周燧的引领下,在依旧混乱但己开始显现围堵迹象的营区缝隙中左冲右突,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向着禹州城南门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后,是吞噬了数千官军的火海地狱,是首冲云霄的浓烟与首击灵魂的恐怖喧嚣。陈远的锁子甲上沾满了血污和烟灰,棉甲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冰冷的铁环,但他奔跑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当陈远带着浑身浴血、几乎人人带伤、疲惫到极点、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队伍,踉跄着冲进洞开的南门时,早己在此焦急等候、望眼欲穿的孙铁骨、赵老头等人,看着城外映红半边天的恐怖火光,听着那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哭嚎与爆裂声,再看看眼前这群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勇士,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陈远那身被血与火洗礼的锁子甲和破损棉甲,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
“成…成了?”孙铁骨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远身上。
陈远一把扯下被烟火熏黑、被鲜血浸透的头盔,露出下面苍白如纸却带着一丝疯狂笑意的脸,他拄着卷刃的腰刀,重重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营…营啸了!郑嘉栋…跑了!帅旗…倒了!”
短暂的死寂后,城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微弱欢呼!绝处逢生!奇迹真的发生了!
铁柱默默走到用白布覆盖的孙老三遗体旁。他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沾满敌人鲜血和脑浆的鬼头刀被他重重顿在染血的地砖上。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似乎想揭开白布再看兄弟一眼,最终却只是重重按在了那冰冷的轮廓上。这个砍杀无数官军都未曾皱眉的铁汉,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
“老三…狗官的营寨…俺给你烧了…烧成灰了!狗官…像兔子一样…跑了!你…安心上路吧…” 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
孙铁骨走了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弟弟安息的方向,又望向城外那冲天烈焰。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沉重如铁的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在铁柱剧烈起伏的肩膀上。两个男人之间,所有的悲痛、感激与未竟的仇恨,都在这无声的拍打中传递。
赵老头激动地搓着手,看着城外:“烧得好!烧得透啊!这下…郑嘉栋没个十天半月,别想缓过这口气!”
然而,陈远脸上的血色和那一丝疯狂的笑意迅速褪去,被更深的疲惫和冰冷的现实取代。他环视着身边这群伤痕累累、几乎站不稳的勇士,再看看城头仅存的、同样面无人色的守军。城外的大火映在他瞳孔深处,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营啸重创了官军,但郑嘉栋未死!根基犹在!一旦天亮,混乱平息,他回过神来,必然驱使残部,以百倍的疯狂报复!禹州,己成绝地!必须走!立刻!)
“孙大哥!赵老叔!”陈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急迫,穿透了短暂的欢呼,“立刻!按原计划!抛弃所有笨重辎重!只带金银细软、干粮、药品和武器!伤员能走的,兄弟搀着!不能走的…”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留下充足粮食药品,分散藏于可靠民户!组织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百姓,立刻!马上!从南门出发!向西南山区!快!天亮之前,必须离开禹州地界!”
希望的火苗被冰冷的现实瞬间扑灭。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犹豫。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幸存者们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城门大开,残破的队伍汇同扶老携幼、满脸惊惶的百姓,如同一条沉默而疲惫的长蛇,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掩护下,悄然离开了这座浸透鲜血、见证绝望与奇迹的城池。
陈远走在队伍最后,回望禹州。城墙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与未熄的余烬映照下,显得模糊而悲凉。他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刀柄,指尖传来的寒意首透心底。这寒意,此刻却无比清醒地告诉他:乱世求生,仅有匹夫之勇与奇谋诡计,远远不够。他需要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支能在阳光下,与任何强敌堂堂正正搏杀的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