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后方塌陷的缺口狭窄如咽喉,仅容一人佝偻着钻过。人群像受惊的蚁群,在绝望的推搡中挤过这道生与死的缝隙。腐叶、湿泥和呛人的烟尘味灌满口鼻,锁子甲冰冷的铁环在岩石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次摩擦都让陈远心头一紧,生怕这唯一护身的铁衣卡在岩缝里。
当陈远最后一个狼狈地滚出洞口,扑进一片相对开阔、布满蕨类植物的山坳时,身后的喧嚣己被厚重的山体隔绝了大半,只剩下隐隐约约、气急败坏的呼喝和马匹的嘶鸣,还有窑口方向那冲天而起的、带着焦油恶臭的黑烟,如同一根绝望的烟柱,标记着他们刚刚逃离的炼狱。
“清点人数!快!”陈远顾不上喘息,声音嘶哑地命令。他扶着湿滑的岩石站起,冰冷的锁子甲紧贴着汗透的内衫,带来一阵不适的战栗。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瘫倒一地的人群,心沉得更深。不足两百的步卒,此刻能勉强站立的不过百余人,个个带伤,面无人色。二十几个骑兵,马匹的状态更加糟糕,口鼻喷着白沫,眼神涣散。那西百多百姓,更是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妇孺的啜泣和伤者压抑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绝望的低语。
(不能停!贺彪不会放弃!那山脊上的烟尘…)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稀疏的树冠,投向东北方的天际。窑洞上方的山脊线处,一股新的、更浓密的烟尘正翻滚着升起,速度极快!那不是骑兵卷起的尘土,更像是大队步兵强行军扬起的烟龙!
“马户的火器营!”孙铁骨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寒意,他指着那烟尘,脸色铁青,“步兵,有火铳!他们绕过来了!冲着咱们的退路来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山坳看似隐蔽,实则如同绝地!一旦被装备火器的官军堵住,再精锐的骑兵从后面一冲,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哭喊声陡然增大,连一些士兵眼中都露出了茫然和死气。
(冷静!必须冷静!)
陈远的心脏在锁子甲下疯狂擂动,冰冷的铁环似乎要将心跳声放大。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催命的烟尘,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山坳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布满湿滑的苔藓和藤蔓。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混杂着碎石。一条浑浊的溪流,从山坳深处蜿蜒流出,水声淙淙。
溪流…水…足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周燧!”陈远猛地低喝,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你熟悉这附近!最近的溪流,下游通往哪里?水流急不急?”
周燧被点名,吓得一哆嗦,小眼睛飞快转动:“陈…陈哥!顺着这水沟往下走,大概三西里,有条大的山溪!水不深,刚过脚踝,但水流急得很!石头也多!溪水通到北面老林子深处!不过…那林子邪乎,有瘴气,还有…”
“够了!”陈远打断他,眼中精光暴涨,“所有人听令!”他猛地拔出腰刀,刀尖指向浑浊的溪流,“立刻!下到溪水里去!顺着水流往下游走!不准上岸!不准留下任何痕迹!互相搀扶,快!”
命令匪夷所思!但陈远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眼中的决绝,再次成了混乱中的灯塔。铁柱第一个响应,巨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踏入冰冷的溪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听将军的!下水!”他一把拽起旁边一个吓傻的伤兵。王虎、孙铁骨也立刻行动起来,厉声催促着士兵和百姓。
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淹没了小腿,冻得人牙齿打颤。妇女抱着孩子,青壮们抬着担架,艰难地在湿滑的溪底卵石上跋涉。浑浊的溪水迅速冲刷掉他们留下的足迹,哗哗的水流声也掩盖了大部分杂音。陈远走在队伍中间,冰冷的溪水浸透了靴子和裤管,锁子甲的下摆也沉甸甸地拖在水中,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回头望了一眼山坳入口的方向,心悬在嗓子眼。赌!他在赌贺彪的骑兵会被窑口的焦油火墙和乱石坡拖住片刻,赌马户的火器营会优先封锁他们认为的“必经之路”——山坳出口或更开阔的地带,而不会立刻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足迹被抹去的溪流!
队伍在冰冷的溪流中艰难跋涉了近半个时辰,溪水渐渐变深变宽,水流也更加湍急,冲击着腿脚。周燧所说的那片“邪乎”的老林子出现在眼前。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光线瞬间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叶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湿闷气息,令人呼吸不畅。
“停!”陈远举手示意,声音压得极低。他侧耳倾听,除了溪水声和林间的鸟鸣,暂时没有追兵逼近的迹象。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并未消失。他需要时间,让队伍喘息,更需要一个据点!
“周燧,这附近,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山贼窝、废弃的寨子?什么都行!”陈远的目光锐利地盯住他。
周燧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贪财的本性压倒了恐惧:“有…是有个寨子!就在这林子深处,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是‘过山风’的地盘!那家伙手底下有百十号亡命徒,心黑手狠,专门劫掠过往行商和小股溃兵!寨子建在个山窝里,易守难攻!”
“过山风…”陈远咀嚼着这个名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乱世之中,这种占山为王的土寇,往往比官军更凶残,但也更无组织纪律。他看了一眼身边疲惫到极点、几乎丧失战斗力的队伍,又看了看那些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打?打不起!只能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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