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妹妹!”艾恩像个手持隐形指挥棒的疯子,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滑进主座,“猜猜今天发生了什么?我自由了!终于能真正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红发少女完全无视了癫狂的兄长,琥珀色的眼睛首勾勾盯着两位来客。她歪头的角度让烛光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小姐,这两位就是今日的贵客。”吉尔躬身道,“两位位入席,晚餐会马上呈上。”
赵琳凡和白芷刚对少女点头致意,就听见一声机械般的问候:“你们好。”那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铁器。
“果然是一家人,疯的那个聒噪不停,正常的反倒惜字如金。”赵琳凡在内心默默吐槽着,和白芷一起落座在那能容下十几人同时用餐却不显得拥挤的餐桌上。
随着两人落座后,身着黑白制服的女仆们推着镀银餐车鱼贯而入,将盛放着精致菜肴的骨瓷餐盘轻放在每位宾客面前。
每道菜的分量都少得可怜——三片淋着酱汁的蘑菇,或是拇指大小的肉块,摆盘却宛如艺术品。
赵琳凡注意到,只要某道菜五分钟未被触碰,女仆就会无声地将其撤下。
这让她想起以前陪大客户在高档餐厅谈生意的场景,只是这里的上菜频率快得离谱,撤下的菜肴几乎分毫未动就被倒进垃圾桶。
白芷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显然也发现了这种奢侈到病态的用餐方式。
“白芷是个道士,在原来的世界,正常情况应该吃的比较清淡,今天的这顿晚餐真是真是难为她了。”
赵琳凡心中想着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落在身旁的白芷身上。
这位来自道观的小道士正用银勺仔细刮净餐盘里最后一滴酱汁——在她原本的世界里,一餐不过清粥野蔬,何曾见过这般奢侈的宴席。
白芷的指尖微微发颤,显然在竭力维持用餐礼仪。
“其实不用勉强吃完的。”赵琳凡凑近白芷耳边低语,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和艰难吞咽的模样,忍不住按住她的手腕。
白芷固执地摇头,唇边还沾着一点酱汁:“师门训诫不可违——‘食物乃天地造化之馈赠,浪费即违逆天道’。”说着又叉起一块鹅肝往嘴里送。
赵琳凡夺过她的银叉:“你师父说的天道管不到这个世界!”餐刀指向那些不断被撤下的完整菜肴,“看看这些被倒掉的食物,你的胃能比垃圾桶还大吗?”
“可是……”白芷的嗓音带着哽咽,眼看着又一辆镀银餐车推来。
当女仆要撤走她面前还剩大半的烤鹌鹑时,她突然用双手死死护住餐盘:“别……我留着当宵夜……”
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在那个物资匮乏的世界,这位曾清贫度日的小道士,如今却要为浪费食物而崩溃。
赵琳凡沉默地轻拍她颤抖的脊背。有些观念的裂痕,需要时间才能弥合。
“怪人。”红发少女咬着鎏金汤勺点评道。主座上的艾恩则托着腮,像欣赏戏剧般露出玩味的笑容。
“吃不下可以叫停上菜。”红发少女用汤勺轻敲杯沿,声音轻得只有她们能听见。
白芷猛地抬头:“那这些...会被倒掉吗?”
少女的汤勺悬在半空。身为德拉蒙德家的小姐,她从未思考过厨房垃圾桶的命运——每日清晨,庄园的冰窖都会重新填满雪山运来的鲜肉和温室培育的异国水果。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她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为半盘冷食落泪的异界来客。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整张长桌陷入诡异的寂静。
银制餐具的轻响中,所有人都注视着白芷机械般地吞咽食物——艾恩晃着酒杯等待她撑破肚皮,红发少女托腮数着咀嚼次数,赵琳凡深深皱起眉头。
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白芷认清现实的时机。
“咚!”
白芷的前额重重磕在餐盘边缘,昏厥的身体缓缓滑落。
“哈哈哈!”艾恩拍桌大笑,“居然真把自己塞晕了!”他的笑声在空荡的餐厅里突兀地回响,渐渐变成尴尬的干咳。
“无趣。”红发少女推开高背椅,小牛皮靴踩出清脆的咔嗒声。经过主座时,她随手将餐巾甩在兄长狂笑不止的脸上。
赵琳凡揽住白芷的身子,指腹触到她发烫的胃部时不禁皱眉。她转向静立一旁的吉尔,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恳求:“吉尔先生,能否安排一间客房?“
管家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涟漪。他抬手示意,那位始终垂首而立的女仆立即上前,用瘦削的肩膀撑起白芷另一侧身子。
在女仆摇曳的烛光指引下,三人穿过挂满先祖画像的幽暗走廊。
“领主大人,这并不好笑。”吉尔的声音像淬火的钢铁,“过去有遗物回溯,饿殍遍野也无妨。但现在——”他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贫民窟炊烟,“每条人命都是真实消逝的,您不能再这样玩下去了。”
银叉坠地的脆响中,艾恩仰头凝视水晶吊灯:“我也不想笑……”他机械地扯动嘴角,“茶话会上那个疯子……用利刃抵着我下巴,逼我笑了整整三天!”说到这里艾恩身子有些颤抖,“我现在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
吉尔微微垂首:“抱歉,领主大人让你回忆起不好的记忆了。”
艾恩摆了摆手起身擦了擦嘴:“吉尔你说的没错,我现在高兴的太早了,接下来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和繁重。”
这场奢靡的晚宴,最终在白芷的昏迷与艾恩的沉默中潦草落幕。
另一边躺在柔软大床的白芷悠悠转醒,她被肚子传来的剧痛给痛醒了,身子下意识弯成了一只大虾。
“醒了?”赵琳凡将湿毛巾敷在白芷滚烫的额头上,“难受就吐出来吧。”她轻轻拍着白芷抽搐的背脊,“虽然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蓝。赵琳凡突然想起自己还是基层职员被迫喝到胃出血的夜晚,客户把钞票塞进她领口时的大笑。
“我懂。”她握住白芷冰凉的手指,“当你在乎的准则,在别人眼里只是笑话……”铜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那种感觉,我尝过。”
白芷突然扑进赵琳凡怀里,泪水浸透了对方的衣襟:“那年我们道观山旁的村子,穷得连树皮都啃光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赵琳凡的手臂,“那天有个小女孩,瘦得像截枯枝,她抓着我的道袍不停地喊饿……”
白芷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等我端着粥回来,她,她嘴里还含着我走前给她的半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