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在丹田内缓缓旋转，法力如臂使指。我手握掌门信物，感觉自己与整座瀛洲仙岛的脉搏合二为一。
心念一动，那笼罩在岛屿外围、曾让我绝望的无形壁障，悄然无声地在我面前开启了一道门户。门户之外，是熟悉的、深邃无垠的蔚蓝大海。
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一！”我难掩激动，转身抱起我的女儿，“我们可以出去了！阿爹带你回家！”
“回家？真的吗？”一一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天上的星辰，“我们能回去找徐福大人了吗？我还要去找小虎子，把我在岛上藏的最好吃的果子分给他！还有隔壁的王大婶，她做的炊饼可好吃了！”
她一连串地说着那些尘封在我记忆深处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轻轻刺痛着我的心。我知道，筑基便有两百载寿元，我结成金丹，更是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那些人，那些事，恐怕早己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但我不能说破，不能让她眼中的光熄灭。
“对，我们回家。”我笑着，将她稳稳地放在我的飞剑上。
这是一柄我在万卷阁中找到的法器，名为“青叶”。随着我金丹法力的注入，青叶剑迎风而涨，化作三尺长、一尺宽，通体散发着莹莹青光，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
我抱着一一，轻轻踏上剑身。
“起！”
一声轻喝，青叶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冲出瀛洲仙岛的屏障，向着无垠的天际飞去。
“哇——我们在飞！阿爹，我们在飞！”一一兴奋地大叫，小脸被海风吹得红扑扑的，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却毫无惧色，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脚下飞速倒退的蔚蓝海面。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我第一次，体验真正的御剑飞行。风在耳边呼啸，云在身旁流淌，那种挣脱束缚、遨游天地的，难以言喻。
“阿爹，我们往哪儿飞呀？”
“我们来时，是从东而来。那我们便一路向西，定能找到陆地。”我回忆着当年船队航行的方向，驾驭着飞剑，朝着太阳落下的方位疾驰而去。
一路上，一一的嘴巴就没停过。她畅想着回到家乡后的生活，计划着要带小伙伴们去哪里玩，要给王大婶看她最好的朋友三尾狐小白（小白被我留在了岛上，那里才是它的家）。
她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过去”的眷恋。而我，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忐忑。
不知飞了多久，当海天相接之处，终于出现了一条黑线时，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陆地，到了！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条黑线逐渐变得清晰。可我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
记忆中的海岸线，应该是连绵的丘陵和低矮的渔村。可眼前的景象，却完全不同。
那是一片……由钢铁与琉璃构成的“森林”。
无数根奇形怪状的、高耸入云的建筑首插天际，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座山峰都要高。到了夜晚，这些“山峰”上会亮起亿万点星光，比天上的星河还要璀璨。
“阿爹……那是什么山呀？怎么还会发光？”一一也看呆了，小脸上写满了震撼。
我无法回答。我催动飞剑，小心翼翼地靠近。越是靠近，心中的惊骇就越是无以复加。
我们看到，地面上，有无数铁皮做的、不用牛马拉的“怪兽盒子”在飞速奔跑，发出阵阵轰鸣。它们的“眼睛”还能射出刺眼的光芒。
无数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行色匆匆，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个会发光的小方块，时而低头看着，时而放在耳边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我从未闻过的、混杂着燥热与尘土的奇特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认知，甚至超出了万卷阁中任何一本玉简的记载。
我不敢贸然降落，驾驭着飞剑，在高空盘旋，寻找着一处僻静之地。最终，我在一座高楼的顶部，缓缓落下。
站在这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我和一一都傻眼了。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灯火海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巨大的、会动的彩色图画挂在那些高楼之上，展示着我们完全看不懂的画面。远处，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仿佛雷鸣般的声响。
“阿爹……这里……是咸阳吗？”一一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意，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可是，咸阳宫也没有这么高，这么亮啊……”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
咸阳？这里比传说中的天宫瑶池还要光怪陆离。
我闭上眼，金丹期的神识缓缓散开，覆盖了下方的一条街道。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我的脑海。
“……今晚东方明珠的灯光秀真是绝了……”
“……堵死我了，内环高架又成停车场了……”
“……喂？妈，我到上海了，刚下飞机……”
上海？
一个陌生的地名。
我猛地睁开眼，一个荒诞而又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物是人非，或许并不仅仅是故人逝去那么简单。
我们离开的，恐怕不是几年，也不是几十年。
看着脚下这座名为“海市”的不夜雄城，看着女儿那张依旧停留在九岁的、茫然又好奇的脸庞，我第一次感觉，或许，从这座光怪陆离的“凡尘”中杀出一条生路，比在瀛洲仙岛上修成金丹，还要困难。
我们，回不去了。
不是回不去家乡，而是回不去……我们的时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