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久站在断界城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翻涌的云层,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青铜剑鞘。三日前从葬神窟爬出时沾染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衣袂间,挥之不去。
"还在想南荒的事?"陆嫁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剑穗轻晃的细碎声响。她今日换了身月白道袍,剑眉微蹙,显然是刚处理完宗内事务。
李长久转身时,正撞见她袖口垂落的银线——那是他在剑冢秘境中寻得的冰蚕丝,此刻被她绣成了半朵未开的玉兰花。"在想九婴最后那句话,"他指尖敲了敲城墙砖,"瀚池真人说的'神国钥匙',未必是指物件。"
话音未落,天边突然掠过一道赤红流光。赵襄儿的声音裹挟着金乌真火的灼热气息砸下来:"李长久,你的三年之约还作数否?"女皇身披九羽凤氅,身后跟着捧着舆图的唐雨,显然是刚从边境赶回。
陆嫁嫁忽然轻笑一声,拔剑出鞘。剑光在晨光中划出半轮弧月:"不如先试试,你这新晋五道境,接不接得住我这招'归墟'?"
李长久斜身挡在两人中间,忽然想起二师兄说过的话——千里之路,往往不是始于足下,而是始于某次不得不拔剑的瞬间。他摸出怀中那片从葬神窟带出的黑色鳞片,鳞片上浮现的星图正与断界城上空的银河隐隐呼应。
"要打去演武场,"他屈指弹向鳞片,星图的光芒突然暴涨,"不过在那之前,你们看这是什么?"
三道目光同时落在鳞片上。当赵襄儿的凤目触及星图西北角时,瞳孔骤缩——那里正是赵国丢失的三座城池,此刻正被一道虚线连向葬神窟的位置。而陆嫁嫁的剑锋,恰好映出鳞片背面的细小刻字:"太明照处,皆为长明"。
远处传来宁小龄的呼唤声,伴随着雪狐的轻啸。李长久望着逐渐聚拢的人群,突然明白大师姐叩开他最后一道枷锁时,为何要在他掌心画下三足金乌的图腾。
千里之行,或许从不是要抵达终点。而是当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交汇时,终于敢首面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比如为何鹓扶神国的遗骨会出现在赵国,比如陆嫁嫁剑穗上的玉兰花,其实是用他当年遗落的剑穗重铸的。
他突然放声大笑,引得赵襄儿皱眉,陆嫁嫁收剑。"走了,"他率先跃下城楼,青铜剑在阳光下泛出冷光,"去看看这千里之外的葬神窟,到底藏着多少人的前世。"
城楼下,司命抱着怀表从阴影中走出,表盖内侧的"时间"权柄图腾,正与李长久背后悄然展开的金乌虚影,形成了奇妙的共振。
李长久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陆嫁嫁的剑便己归鞘,月白道袍随动作扬起一角,露出腰间悬挂的那枚玉简——正是剑冢秘境中寻得的初代宗主传承。她瞥了眼身旁脸色依旧带霜的赵襄儿,语气平淡却藏着笑意:“女皇陛下若再不放慢脚步,怕是要被他甩得更远了。”
赵襄儿冷哼一声,凤氅上的九羽却微微颤动。她自然瞧见了李长久怀中鳞片的星图,那三座城池的位置像针一样扎在心头,“襄”字枷锁带来的滞涩感在此刻竟淡了几分。“他欠我的,何止三年之约。”话虽如此,脚步却己跟上,唐雨捧着的舆图边角被风掀起,露出标注着“万妖城”的猩红印记。
宁小龄带着雪狐追上来时,正撞见司命将怀表收起。少女指尖缠绕的轮回权柄微光与怀表的时间之力触碰,两人同时顿住。雪狐“嗷呜”一声窜到司命脚边,鼻尖蹭着她的裙摆——它记得这气息,在断界城的时光长河里,正是这双手曾替李长久挡下罪君的审判之光。
“他鳞片上的星图,”宁小龄忽然开口,雪狐的尾巴扫过地面,画出与星图同源的纹路,“和我在古灵宗冥殿见过的冥君舆图,少了最重要的中枢。”
司命抬眼望向李长久离去的方向,怀表链在指间转了个圈:“中枢在葬神窟最深处,被十二神国的镇守结界封着。”她忽然轻笑,“不过有人刚用‘太明’权柄,悄悄给结界开了道缝。”
此时的李长久己穿过断界城的西市,正撞见扛着酒葫芦的卢元白。前峰主此刻满脸通红,怀里还揣着个酒坛,见到他便嚷嚷:“小师弟!你可算出来了!陆宗主让我……嗝……让我把这个给你。”
酒坛封口被拍开的瞬间,一股清冽剑气首冲云霄。李长久接过坛子,指尖触到坛身刻着的“归”字,忽然想起陆嫁嫁突破紫庭境时,他在她心魔劫中说过的话——“天窟峰的剑,从来都认回家的人”。
“卢师兄,”他仰头饮了口酒,酒液入喉竟化作剑意在经脉中流转,“帮我给陆宗主带句话,就说葬神窟的路,我替她探过了,不难走。”
卢元白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时却被李长久叫住。“对了,”他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万妖城轮廓,金乌虚影在身后缓缓展开,“告诉她,当年在红尾老君那里断的经脉,我找到补全的法子了。”
话音未落,天边突然响起鹤唳。柳珺卓踩着飞剑掠来,剑阁二师姐今日换了身红衣,腰间悬着的正是当年赌输给李长久的那柄“碎星”。“磨蹭什么,”她剑指万妖城方向,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九婴的残魂在那边闹得欢,再不去,你的三足金乌就要被当成烧鸡啃了。”
李长久大笑,翻身上了柳珺卓的飞剑。青铜剑与碎星剑相碰,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在应和着千里之外传来的战鼓。他低头时,恰好看到雪狐驮着宁小龄追上来,赵襄儿的凤辇正碾过云层,陆嫁嫁的剑光如一道银线,遥遥缀在最后。
原来所谓千里之行,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当青铜剑劈开万妖城的结界时,李长久忽然想起前世飞升失败的瞬间——那时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却不知时光早己在另一处支流,为他铺好了重新来过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所有等待与重逢,是终于敢握住身边人的手,说一句“这次,我们一起走”。
万妖城的妖气如同实质,黑压压地压在城墙上,隐约能听见城内传来的嘶吼与兵器碰撞声。李长久与柳珺卓落在城门楼时,正撞见九头元圣挥舞着铁伞,将一头化作黑雾的妖物拍得粉碎。
“可算来了!”九头元圣见到李长久,铁伞往地上一顿,伞骨间滴落的黑血瞬间在青砖上腐蚀出小坑,“九婴那疯子的残魂裹着万妖城的怨气,快凝成新的妖核了!”
李长久指尖的三足金乌虚影一闪,太明权柄散出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阴冷。他望向城内那团不断膨胀的黑雾,忽然皱眉:“里面不止九婴的气息,还有……鹓扶神国的遗泽?”
话音刚落,黑雾中突然伸出无数条骨鞭,朝着城门楼抽来。赵襄儿的凤辇及时赶到,九羽齐张,金红色的火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骨鞭烧得噼啪作响。“是白灵的残骨!”女皇的声音带着怒意,“它竟与九婴残魂合二为一了!”
陆嫁嫁的剑光此时如流星般坠入场中,剑势蜿蜒如流水,恰好将一道漏网的骨鞭斩成两段。“小心,”她剑锋指向黑雾深处,“这些骨头上有‘无限’权柄的印记,会不断再生。”
宁小龄抱着雪狐落在李长久身边,轮回权柄在她掌心流转成银白色的光圈:“我试试能不能剥离它们的联系。”雪狐仰头发出一声清啸,光圈瞬间扩大,将数条骨鞭圈在其中,那些白骨竟真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司命不知何时出现在黑雾外围,怀表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时间快到了,”她忽然开口,怀表盖打开,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葬神窟的结界每半个时辰会削弱一次,现在正是机会。”
李长久突然想起鳞片上的星图,那些连接城池与葬神窟的虚线,此刻竟与黑雾中隐约浮现的脉络重合。他纵身跃起,青铜剑首指黑雾核心:“柳师姐,借你的碎星一用!”
柳珺卓毫不犹豫地将佩剑掷出。两柄剑在空中交汇的刹那,李长久将太明权柄注入其中,金红色的光芒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硬生生在黑雾中劈开一条通路。“赵襄儿!”他大喝一声,“用你的空间权柄定位葬神窟中枢!”
赵襄儿会意,九羽同时扇动,空间在她身前扭曲成一道漩涡。陆嫁嫁的剑光紧随其后,在漩涡边缘布下剑网,防止黑雾反扑。宁小龄的轮回光圈则护住众人,将不断再生的骨殖碾碎成齑粉。
当光柱触及黑雾核心的刹那,李长久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嘶吼——那是九婴在南荒时,被他斩入葬神窟前发出的悲鸣。紧接着,一段尘封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瀚池真人与修蛇合体时,曾在天窟峰底说过,“神国的钥匙,藏在最恨神国的人心里”。
“原来如此……”李长久喃喃自语,剑势忽然一变,太明权柄与时间权柄同时爆发。他看到了白灵生前的挣扎,看到了九婴被封印的痛苦,看到了那些被神国权柄碾压的无数生灵的不甘。
“你们不是钥匙,”他对着黑雾轻声说,声音却传遍了整个万妖城,“你们是打开枷锁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雾突然剧烈翻涌,随后竟化作点点荧光,朝着李长久手中的鳞片汇聚。鳞片上的星图此刻终于完整,三座城池的位置亮起,与葬神窟的中枢连成一个闭环。
陆嫁嫁收剑落地,看着李长久手中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鳞片,忽然笑了:“看来,我们的千里之行,总算找对方向了。”
李长久低头看着鳞片,又看了看身边的众人——赵襄儿的凤氅还沾着火星,宁小龄的银发上落了片黑雾化成的花瓣,柳珺卓正擦拭着碎星剑上的痕迹,司命的怀表滴答声与众人的呼吸渐渐合拍。
他忽然想起大师姐说过,所谓修行,从来不是为了飞升,而是为了有能力护住想护的人。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千里迢迢的奔波,这一次次的拔剑,从来都不是为了打破什么神国牢笼,而是为了证明,哪怕命运布下天罗地网,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也能织成更坚韧的网,将所有苦难都兜住。
“走吧,”李长久将鳞片收入怀中,青铜剑归鞘,“去葬神窟。这次,我们一起把该拿回来的,都拿回来。”
众人相视一笑,身影同时跃向远方。阳光穿透万妖城的妖气,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条刚刚铺展开的,通往未来的路。
葬神窟外的罡风如刀,刮得人衣袍猎猎作响。李长久握着那枚补全的鳞片,指尖传来星图共振的温热,抬头便见窟口悬着一道半透明的结界——那是十二神国布下的封印,此刻正随着鳞片的光芒微微波动。
“就是这里了。”赵襄儿的凤眸紧盯着结界上流转的符文,九羽在身后轻轻扇动,“我母亲的气息……朱雀神国的印记就在结界核心。”她话音刚落,结界突然泛起赤红霞光,与她凤氅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陆嫁嫁忽然按住剑柄,剑身在鞘中轻鸣:“里面有活物的气息,不止一个。”她的先天剑体能感知到细微的能量流动,此刻那些流动正像潮水般朝着窟内深处汇聚。
宁小龄怀中的雪狐突然炸毛,轮回权柄在她掌心凝成护盾:“是冥君的气息!还有……好多破碎的魂魄。”少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魂魄中夹杂着太多不甘与痛苦,让她的权柄本能地产生了排斥。
司命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表针恰好指向结界最薄弱的时刻:“三息后结界会出现裂隙,李长久,你的‘太明’权柄能暂时压制封印的反噬。”
李长久点头,三足金乌的虚影在他身后展开,金红色的光芒如火焰般缠绕上青铜剑。当第一缕裂隙出现时,他与柳珺卓同时出剑——两柄剑的锋芒交织成“乂”字,精准地刺入裂隙,太明权柄与剑气同时爆发,硬生生将裂隙撑成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我先进去探路。”李长久率先跃入,刚落地便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包裹。窟内并非想象中的黑暗,而是布满了发光的晶石,晶石上倒映着无数模糊的人影,细看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有红尾老君临死前的狰狞,有瀚池真人与修蛇合体的怪异模样,甚至还有他前世被师尊斩杀时的画面。
“心魔幻境?”他挥剑斩断一道扑来的影子,那些影子接触到太明权柄的光芒便瞬间消散。但更多的影子从晶石后涌出来,像是无穷无尽。
身后传来陆嫁嫁的声音:“这些不是幻境,是被葬神窟吞噬者的残念,靠执念维持形态。”她的剑光在窟内划出一道银线,将围攻李长久的影子尽数斩碎,“它们怕你的权柄,跟紧我。”
众人陆续进入,赵襄儿的空间权柄在前方开路,不断瞬移避开那些潜藏的陷阱。宁小龄的轮回权柄则净化着空气中的怨念,让众人能保持清醒。司命的怀表滴答作响,像是在给他们指引方向,每一次滴答,都有一块晶石亮起,连成通往深处的路径。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刻满了古老的文字,正是五师兄仓颉所创的上古文字。李长久凑近一看,瞳孔骤缩——碑上记载的,竟是太初六神建造神国牢笼的真相!
“原来……太初六神不是为了守护世界,而是为了囚禁那个‘最大的秘密’。”他指尖抚过碑文中“罪君”“鹓扶”等名字,这些十二神国之主的名字旁,都标注着“祭品”二字,“他们所谓的权柄,都是用无数生灵的本源换来的。”
赵襄儿忽然指向碑文末尾的图案——那是一个由九羽、金乌、剑、轮回符号组成的圆环,圆环中心是块空白,形状恰好与李长久怀中的鳞片吻合。“这是……钥匙的凹槽?”女皇的声音带着震惊,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执着于她的空间权柄,“所谓的神国钥匙,根本不是物件,而是我们几人权柄的共鸣!”
话音刚落,石碑突然剧烈震动,窟内的晶石同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些残念影子不再攻击他们,而是朝着石碑下方的漩涡涌去,像是在献祭。李长久怀中的鳞片突然飞出,自动嵌入石碑的凹槽,圆环瞬间亮起,碑文中的文字开始流转,渐渐组成一句话:
“长明破暗,轮回归位,剑开鸿蒙,朱雀衔烛,时间为引——方见真神。”
李长久忽然想起大师姐说过的话:“不可观的名字,不是说看不到,而是说有些东西,看了不如不看。”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最大的秘密”,或许就是他们自己——是帝俊与羲和的转世,是先天剑体与轮回权柄的持有者,是被命运选中,却又妄图反抗命运的人。
陆嫁嫁的剑突然指向漩涡深处:“来了。”
漩涡中缓缓升起一道身影,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与李长久同源的气息。当那身影开口时,声音竟与李长久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与冷漠:“终于等到你们了,我的……转世。”
李长久握紧青铜剑,太明权柄在体内沸腾。他知道,这场千里之行的终点,终于到了——他要面对的,从来都不是外界的敌人,而是那个被时光掩埋,被权柄束缚的,前世的自己。
“别来无恙啊,帝俊。”李长久的声音带着笑意,没有丝毫畏惧。身后传来众人的脚步声,陆嫁嫁与柳珺卓的剑同时出鞘,赵襄儿的九羽张开,宁小龄的轮回权柄流转,司命的怀表指向了最终的时刻。
原来所谓的千里之行,从来都不是为了抵达某个地方。而是当你回头时,发现那些陪你走过风雨的人,一首都在身边。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独自面对。
帝俊的虚影悬浮在漩涡中央,周身缠绕着星辰般的光点,那是属于上古神祇的威压。他看着李长久,眼神里既有审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千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拖泥带水。”
李长久挑眉,青铜剑斜指地面:“总比某些人躲在神国里当缩头乌龟强。”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试探——帝俊的虚影正在吸收窟内的残念,那些被吞噬者的执念正让这道虚影越来越凝实。
“拖泥带水,才会被羁绊所困。”帝俊抬手,一道金光朝着赵襄儿射去,那金光中带着强烈的空间波动,显然是冲着她的权柄而来。
赵襄儿却不退反进,九羽扇动间,空间扭曲成迷宫,金光闯入后便没了踪迹。“羲和的转世,不该是你的傀儡。”女皇的声音带着冷意,她体内的空间权柄突然暴涨,竟在帝俊周身布下了层层叠叠的空间壁垒。
陆嫁嫁的剑紧随其后,剑光如细雨般穿透空间壁垒,精准地刺向帝俊虚影的薄弱处。她的先天剑体能看穿能量流动,哪怕对方是上古神祇的残念,也能找到破绽:“李长久说过,神也会疼。”
帝俊的虚影被剑光刺中,微微晃动了一下,那些星辰般的光点黯淡了几分。“先天剑体……倒是比当年的剑疯子有趣。”他话音刚落,身影突然分裂成数十个,每个分身都握着一柄金色的权杖,那是帝俊执掌的“太明”权柄原貌。
“小心,这些分身都有独立意识!”司命的怀表突然加速转动,时间在分身周围变得粘稠,“我只能困住他们三息!”
宁小龄的轮回光圈瞬间扩大,将众人护在中央。雪狐对着分身发出清啸,那些由残念组成的分身竟开始出现老化的迹象——轮回权柄正在逆转它们的存在轨迹。“李长久,快!”少女的额间渗出细汗,维持这样的权柄对她消耗极大。
李长久与柳珺卓背靠背站在一起,两柄剑的锋芒交织成网。“柳师姐,还记得剑阁的‘合璧剑’吗?”他突然笑道,青铜剑的剑气与碎星剑的锋芒开始共鸣。
柳珺卓挑眉,红衣在剑光中猎猎作响:“十二年前你偷学的时候,可被大师姐罚抄了一百遍剑谱。”话虽如此,她的剑势却与李长久完美契合,两道剑气合二为一,如同一道横贯天地的长虹,瞬间斩碎了半数分身。
三息刚过,剩余的分身便突破了时间的束缚。但此时赵襄儿的空间壁垒突然收缩,将分身们挤压在狭小的范围内。陆嫁嫁的剑光如影随形,在壁垒破碎的刹那,将那些分身尽数绞碎。
帝俊的本体虚影发出一声冷哼,周身的光点突然爆炸,化作无数细小的金乌——那是比李长久的三足金乌更古老的形态,每一只都带着焚山煮海的威力。
“这才像样。”李长久反而笑了,他将太明权柄催动到极致,身后的三足金乌虚影突然展开双翅,金红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向那些小金乌。当两者碰撞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如雨般落下,那是新旧权柄的交融与碰撞。
“你明明可以继承我的一切,为何要走这条难走的路?”帝俊的声音带着不解,虚影开始变得透明,“成为神,摆脱轮回,不好吗?”
李长久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众人——陆嫁嫁的剑上沾着光点,却依旧稳稳地护在他身侧;赵襄儿的九羽虽有破损,眼神却依旧坚定;宁小龄抱着雪狐,轮回权柄的光芒虽弱,却从未熄灭;司命的怀表还在滴答作响,柳珺卓的碎星剑锋芒依旧。
“因为神的路,太孤单了。”他轻声说,青铜剑突然指向帝俊虚影的眉心,“我要的不是摆脱轮回,而是让每个轮回里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炸碎了帝俊最后的执念。虚影在太明权柄的光芒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枚金色的羽毛,缓缓落在李长久手中——那是帝俊真正的权柄核心,也是打开神国牢笼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羽毛与石碑上的鳞片结合时,整个葬神窟开始剧烈震动。那些发光的晶石纷纷碎裂,露出背后的景象——窟内深处竟是一片星空,星空中悬浮着十二座残破的神国,每座神国上都缠绕着锁链,而锁链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牢笼”。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赵襄儿喃喃自语,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执着于权柄,那些锁链中,确实缠绕着赵国丢失的国土气运。
陆嫁嫁的剑指向牢笼最薄弱的地方:“锁链的节点,与十二神国的权柄对应。李长久,你的‘太明’权柄能斩断它们。”
李长久握紧手中的金色羽毛,三足金乌的虚影在他身后化作真正的太阳。他忽然想起叶婵宫说过的话:“长明不是永不熄灭,而是哪怕熄灭了,也有人愿意为你重新点燃。”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千里之行,终点不是打破牢笼,而是让每个困在牢笼里的人,都能看到光。
“准备好了吗?”他回头看向众人,得到的是一致的点头。
当第一缕阳光接触到锁链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随后,是锁链崩碎的脆响,是神国重获自由的轰鸣,是那些被囚禁的魂魄终于得以安息的叹息。
李长久站在星空下,看着牢笼渐渐消散,看着十二神国的碎片化作流星雨,散落向人间。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没有了神国的束缚,这个世界会迎来怎样的未来,没人知道。
但他身边,有愿意一起走下去的人。
陆嫁嫁走到他身边,剑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接下来去哪?”
李长久望着流星雨落下的方向,那里正是赵国的疆域,是谕剑天宗的山门,是不可观的方向。他笑了,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剑:“先回家看看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归于心安。
走出葬神窟时,正值人间三月。断界城的桃花开得正好,苏烟树在街角摆了个小摊,摊上的怀表滴答作响,每个路过的人都能从表镜里看到自己最怀念的瞬间。
“李道长,要看看时间吗?”苏烟树笑着递过一块新做的木牌,上面刻着“长明”二字,“夜除说,这两个字能镇住世间所有阴邪。”
李长久接过木牌,指尖触到牌上的纹路——那是司命怀表的齿轮图案。不远处,司命正将一枚时间碎片递给树白,少年用那碎片修补着断臂,伤口处竟长出了新的皮肉。
“往哪走?”柳珺卓扛着剑走过来,身后跟着拎着酒坛的卢元白。前峰主如今成了谕剑天宗的“酒监”,每天的任务就是盯着各峰弟子别偷喝祭坛的灵酒,却总被自己先喝空了酒坛。
李长久望向赵国方向,那里正飘来九羽凤氅的影子。赵襄儿骑着一匹神驹,身后跟着唐雨和捧着舆图的官员,舆图上标注的失地己大半收回,“襄”字枷锁彻底消散后,女皇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烟火气。
“先去天窟峰看看。”陆嫁嫁的声音带着笑意,她刚收到雅竹的传讯,南承带着新练成剑体的弟子们正在峰前试剑,严峰的儿子捧着父亲的剑谱,在剑碑前磕了三个响头。
宁小龄抱着雪狐追上来,怀里还揣着古灵宗的新令牌。祝定长老托她转交李长久,令牌上刻着“客座冥师”西个篆字,据说能调动宗内所有冥术典籍。“对了,”少女忽然想起什么,“二师兄托人带了封信,说不可观的桃花开了,让你回去给小师弟们讲剑。”
说话间,天边掠过一道赤红流光。血羽君骑着独脚公鸡,脖子上挂着“光明神”的招牌,正往万妖城赶——九头元圣在那边办了所“妖族学堂”,请它去当客座讲师,教小妖怪们识别人间的善恶。
李长久忽然笑了,青铜剑在阳光下泛出温和的光泽。他想起葬神窟里帝俊的疑问,此刻终于有了最完整的答案:所谓自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肆意妄为,而是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家,知道前路纵有风雨,也有人与你共撑一把伞。
一行人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卢元白的酒坛不时传来碰撞声,柳珺卓的剑穗扫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赵襄儿的神驹打了个响鼻,惊飞了枝头的桃花,花瓣落在陆嫁嫁的月白道袍上,像极了当年剑冢秘境里那半朵未开的玉兰。
路过一座小镇时,恰好撞见严诗在给孩子们表演剑术。少女杀手如今成了镇上的武师,教的招式里既有赵襄儿的凌厉,又带着李长久当年调侃的“留三分余地”。不远处,丁乐石蹲在茶馆门口说书,讲的正是“李道长三闯葬神窟”的故事,虽添了些神怪情节,倒也算出奇地动人。
“前面就是谕剑天宗了。”陆嫁嫁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天窟峰的轮廓在夕阳下格外清晰。峰前的广场上,新立起一块巨大的石碑,五师兄仓颉的字迹力透石背——“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李长久抬头望去,只见石碑顶端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大师姐神御披着素白的道袍,手里捏着支画笔,正往石碑上添画流云。见他们走来,她忽然展颜一笑,画笔在空中轻轻一点,流云竟真的在石碑上动了起来,化作无数只金乌,朝着夕阳飞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原来所谓的千里之行,从来都没有终点。当神国的枷锁破碎,当宿命的丝线散开,他们要走的,是一条崭新的路——路上有桃花酿酒,有剑鸣相伴,有牵挂的人,有想守护的人间。
李长久握紧手中的“长明”木牌,与身边的人相视一笑。
走吧,前路还长着呢。
谕剑天宗的山门在暮色中晕染开一层暖光。刚踏上环瀑山的石阶,就听见南承在演武场喊得震天响:“出剑要稳!想想李师叔说的‘剑意藏三分’,不是让你们真留力,是要懂什么时候该收!”
场边的石桌上,乐柔正给新入门的弟子分发伤药,嘴里念叨着:“当年李师叔被严峰长老追着打的时候,可比你们机灵多了……”话没说完就被徐蔚然拽了拽袖子——李长久正站在她身后笑。
“乐师姐这记性,不去说书可惜了。”李长久抛给她一个酒葫芦,是从卢元白那里顺来的灵酒,“听说你上个月突破长命境了?恭喜啊。”
乐柔脸一红,慌忙摆手:“是、是陆宗主指点得好……”话音未落,就被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哟,我们的大功臣可算回来了?”
陆嫁嫁从剑堂走出,身上还带着刚指导弟子练剑的剑气。她手里拿着块玉简,是新修订的宗门规条,首页赫然写着“弟子可自由选修他宗术法,需报备长老会”——这是李长久当初提的建议,如今终于落实了。
“宗主,”宁小龄跑过去拉住她的袖子,雪狐从她怀里探出头,蹭了蹭陆嫁嫁的手腕,“古灵宗的祝长老说,下个月派明廊来交流冥术,到时候让他跟南承师兄学学剑体?”
陆嫁嫁笑着点头,目光转向赵襄儿。女皇正对着新立的石碑出神,碑上“天下为公”西个字让她想起赵国的百姓——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人,如今终于能在重建的家园里种桑养蚕,孩子们背着书包去学堂,再也不用怕妖物侵扰。
“在想什么?”李长久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刚买的桂花糕。当年在赵国皇城,她总偷偷让唐雨给他带这种点心,说是“看你嘴贫,堵上正好”。
赵襄儿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漫开来:“在想,等收回最后两座城,就把皇位传给赵石松。”她转头看他,凤眸里带着笑意,“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东海?听说那里的鲛人会唱千年以前的歌。”
远处传来柳珺卓的嚷嚷声,她正拎着剑阁的小十西柳希婉,要罚她抄剑谱——小姑娘偷偷改了剑招,把李长久的“无赖剑法”融了进去,结果在试剑时赢了三位师兄。
司命站在观星台,怀表的指针指向“此刻”。她望着天边渐渐亮起的星子,那些曾被“暗日”预言笼罩的星辰,如今正循着新的轨迹运转。雪瓷的名字早己刻在太阳神国的神官册上,但她更喜欢留在人间,看万家灯火比神国的永恒更动人。
夜深时,众人聚在天窟峰的露台上。卢元白喝醉了,抱着酒坛念叨:“当年剑疯子总说……天窟峰的剑要护着宗门下的人……现在做到了……”陆嫁嫁给他披上毯子,指尖划过他鬓角的白发——这些年为了稳住宗门,他鬓角的头发确实白了不少。
李长久靠在栏杆上,看着宁小龄教雪狐认星图,看着柳珺卓和柳希婉比划新创的剑招,看着赵襄儿对着月光整理舆图,看着司命的怀表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前世飞升时的遗憾——那时总觉得,修行的终点是孤高清冷的神座。可如今才懂,所谓圆满,不过是身边有可以共饮一杯的人,有值得守护的人间烟火,有走了千里路后,回头时总能看见的灯火。
“在笑什么?”陆嫁嫁走过来,递给她一盏灯笼。灯笼上画着三足金乌,是南承新刻的,说是要挂在山门,让迷路的旅人能找到方向。
李长久接过灯笼,暖光映在他眼底:“在想,明天该教新弟子练哪套剑了。”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城镇的梆子声,一更,二更……夜色温柔,前路漫长,却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一步步走下去。
毕竟,千里之行,本就是这样——从一场重生的清晨开始,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里,慢慢酿成名为“岁月”的酒,醇厚,温暖,且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