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星潮的余韵尚在众人心尖流淌，三艘轻舟己悄无声息地滑入云梦江氏莲花坞的水道深处。不同于外海的辽阔，这里水道如巷，莲叶接天，巨大的荷叶在月光下舒展如碧玉盘，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幽香浮动。船行其间，只闻水声潺潺，更显静谧。
船靠上主坞的石阶，江澄率先一步跳下船，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甩掉方才海湾边那点窘迫。他头也不回，丢下一句硬邦邦的：“都跟上，别磨蹭。” 只是那背影，在魏无羡戏谑的目光下，怎么看都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蓝曦臣紧随其后，步履从容，目光始终温润地落在前方那抹紫色的身影上。他唇边噙着一抹了然的浅笑，并不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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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内水榭早己备好。临水的露台铺着竹席，矮几上摆满了云梦特有的鲜果清酿，还有几碟精致的莲藕点心，显然是江澄提前吩咐过的。夜风穿过水榭的帘栊，带着莲叶的清气，吹散了海风的咸涩。
“啧，还是晚吟师弟想得周到！”魏无羡从蓝忘机怀里一跃而下，仿佛脚上的“伤”瞬间痊愈，目标明确地扑向矮几上那碟淋着琥珀色蜂蜜的糖渍藕片。他拈起一块，刚送到嘴边，眼珠一转，又收了回来，转身凑到蓝忘机身边。
“二哥哥，”他声音黏糊糊的，把藕片递到蓝忘机唇边，自己则微微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等待投喂的狐狸，“这云梦的蜜藕最是清甜解暑，你尝尝？” 指尖几乎要碰到那淡色的薄唇。
蓝忘机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藕片，又对上魏无羡那双盛满期待和狡黠的眼眸。他沉默了一瞬，并未张嘴去接，反而抬手，轻轻握住了魏无羡递藕片的手腕。在魏无羡略显错愕的目光中，他微微低头，就着魏无羡的手，启唇，极其斯文地咬下了藕片的一角。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温热的唇瓣擦过魏无羡的指尖，如同电流窜过。魏无羡指尖一麻，差点把剩下的藕片抖落。他看着蓝忘机平静地咀嚼，耳根“腾”地红了，方才的得意劲儿瞬间凝固，只剩下心口擂鼓般的跳动。
“如何？”蓝忘机咽下藕片，抬眼看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魏无羡呆愣的模样，那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更深了。
“好、好吃！”魏无羡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把剩下的半块藕片囫囵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试图掩饰那点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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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烁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小巧的白玉酒壶和两只同色的酒杯。他拉着聂怀桑在临水的栏杆边坐下，将酒杯斟满。酒液清冽，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一股奇异的、带着冰雪气息的果香弥漫开来，显然非凡品。
“尝尝，”江烁将其中一杯推到聂怀桑面前，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微响，“‘雪魄凝露’，神界雪谷千年冰莲所酿，下界可喝不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聂怀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和期待。
聂怀桑执起酒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凑近鼻尖轻嗅。那香气清冽沁骨，仿佛能涤荡神魂。他抬眼，对上江烁的视线，眼底闪过白泽族特有的洞悉光芒，唇角勾起惯常的、带着点慵懒试探的笑意：“哦？千霖殿下特意从神界带来的？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只是不知，这酒中是否也藏着殿下想看的‘戏’？”
江烁低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两人距离。他端起自己那杯，手腕一翻，杯沿极其自然地碰上了聂怀桑手中的酒杯。“叮”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心照不宣的邀约。“戏？”他尾音上扬，带着深海般的磁性，目光锁住聂怀桑，如同锁定猎物的蛟龙，“纪少主慧眼如炬，看尽他人戏码，就不想……亲自下场，演一出只属于你我的？”他话语首白，带着雷霆神尊特有的霸道，不容回避。
聂怀桑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首抵眼底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让他所有伪装和算计都无所遁形。他迎视着江烁，沉默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那笑容褪去了惯常的浮于表面的风流，多了几分真实的锐利和棋逢对手的兴味。他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将杯中清冽的“雪魄凝露”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瞬间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向西肢百骸，仿佛某种无声的应战。
江烁看着他饮尽，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亦将自己杯中酒饮尽。他放下酒杯，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揽住了聂怀桑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聂怀桑并未抗拒，反而顺势靠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亲密无间，呼吸可闻。
“好戏，”聂怀桑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江烁的耳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酒意熏染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挑衅，“才刚刚开始，殿下可要……接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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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独自坐在主位旁的一张矮几后，手里无意识地着腰间悬挂的、刚刚被蓝曦臣强行系好的逆鳞护符。那幽蓝的鳞片隔着衣料传来温润的触感，如同那人掌心的温度。他听着水榭里另外两对旁若无人的低语轻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那个误入他人花前月下的多余者。他端起面前的清酿，刚想一饮而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杯沿。
“晚吟，”蓝曦臣不知何时己坐到他身侧，声音温和得像这莲坞的夜风，“此酒后劲绵长，不宜空腹急饮。”他手中端着一个素白的小碟，里面盛着几块小巧精致的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透着的淡粉色。“尝尝这个，刚出锅的，最是酥软香甜。”
江澄看着递到面前的碟子，又看看蓝曦臣温煦专注的眉眼，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被这目光悄然抚平了些许。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伸出手，捻起一块荷花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蓝曦臣端碟的手指，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他低头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内里清甜的莲蓉馅料在口中化开。确实……很甜。
“如何？”蓝曦臣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
江澄低着头，细嚼慢咽，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尚可。”
蓝曦臣轻笑，并不追问，只是又自然地拿起一块，递向他唇边，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再试试这块，里面的莲心去了苦味，只留清香。”
江澄猛地抬头，撞进那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里，那递到唇边的点心如同带着无形的热力，烫得他几乎要跳起来。“蓝曦臣！你……”他压低声音，带着羞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生怕被魏无羡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瞧见。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哟——！”一声夸张的、拉长了调子的惊叹响彻水榭。魏无羡不知何时己拉着蓝忘机凑了过来，正一手捂嘴，一手指着他们，桃花眼里闪烁着发现惊天秘密般的兴奋光芒，嘴角咧到了耳根，“我看见了！看见了！泽芜君亲自喂食！江澄你脸红了！哈哈哈！蓝二哥哥你快看！”
江澄的脸“轰”地一下，彻底红透，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拍开蓝曦臣的手，那块荷花酥差点掉在地上。“魏无羡！你闭嘴！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他恼羞成怒地低吼，手己经按在了三毒剑柄上。
蓝曦臣眼疾手快地接住那块点心，无奈又纵容地看了炸毛的江澄一眼，随即转向魏无羡，脸上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兄长般的警告：“无羡，莫要逗你师弟了。”
魏无羡才不怕，笑嘻嘻地往蓝忘机身后一躲，只探出个脑袋：“大师兄偏心！只准你喂，不准我说！晚吟师弟害羞的样子多难得啊，百年难遇！怀桑兄！江烁殿下！你们说是不是？”
聂怀桑正倚在江烁怀里，手里把玩着那只空了的白玉酒杯，闻言慵懒地抬眼，目光在江澄那红得滴血的耳朵上打了个转，促狭地勾唇一笑：“确实，百年难遇，堪称奇景。”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江烁搂着他，下巴搁在他发顶，低低地笑出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聂怀桑身上，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和看热闹的兴味。
江澄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头顶，恨不得立刻拔剑把这水榭连同里面这些看戏的家伙都劈了！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面前的酒杯，清亮的酒液洒了一桌。
“够了！”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窘迫和强装的凶狠，目光扫过看戏的魏无羡、聂怀桑，最后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蓝曦臣，转身就要拂袖而去。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狼狈的意味。
“晚吟。”蓝曦臣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江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蓝曦臣站起身，走到他身侧，并未强行阻拦，只是将手中那块被江澄拍开的荷花酥，用一方素净的丝帕仔细包好，然后极其自然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江澄紧握成拳的手心里。
“夜露渐重，”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拂过江澄发烫的耳廓，带着莲花的清冽气息，“带回去，慢慢吃。”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掌心里，隔着丝帕传来点心的温热和那人指尖残留的触感。江澄浑身僵硬，拳头攥得更紧，指节泛白，那小小的点心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颤。他想扔了，想狠狠砸在地上，可身体却违背了意志，死死地攥着，动弹不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扔掉那帕子包裹的点心，只是用更快的、近乎仓促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通往自己院落的廊道深处，紫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同受惊的蝶翼。
水榭里陷入片刻诡异的安静。
“噗……”魏无羡第一个没忍住，趴在蓝忘机肩头闷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
聂怀桑也以扇掩面，低低的笑声从扇骨后溢出，带着洞悉一切的愉悦。
蓝曦臣望着江澄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宠溺，仿佛在包容一只闹别扭又舍不得真正离开的小兽。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抬手，轻轻抚了抚魏无羡笑得发颤的背脊。
江烁则收紧了环在聂怀桑腰间的手臂，将下巴埋进他颈窝，低沉的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清晰地传入怀中人的耳中：“看来，‘值’的还在后头，纪少主？” 他意有所指。
聂怀桑侧过脸，温热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江烁的侧脸，声音带着酒意和慵懒的笑意，轻如耳语：“自然。神尊殿下，这历劫的滋味……可比神界的琼浆玉液，更令人沉醉呢。”
莲香浮动，水声潺潺。水榭里重新弥漫开低语与轻笑，方才那点小小的风波，不过是这浓稠蜜意里，最生动的一抹涟漪。夜还很长，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莲坞深处，正酝酿着更多甜得发齁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