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的暖流在墨染殿深处无声盘旋，将时光浸染得粘稠滞重。夜明珠的光晕透过层层鲛绡，筛落一片朦胧静谧的金粉，温柔地笼罩着暖玉榻上交叠的身影。
江烁陷在一片冰冷的麻木里。
身体是软的，如同被抽去所有筋骨的软玉，沉甸甸地陷在身下暖玉的温润和腿上那片温热坚实的“暖枕”之中。意识却是僵冷的，如同沉在万载玄冰之底，空洞地睁着星眸，视线失焦地落在上方鲛绡帐顶流动的光晕上。所有的挣扎、羞愤、恐惧，都在那滴被无情蒸发的晨露和那句“岂容区区晨露侵扰”的宣告下，彻底冻结、粉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头顶，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依旧在梳理他的长发，动作平稳、耐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颈侧的按揉也未曾停止，指腹温热干燥，一下下熨贴着他僵冷的脉搏，固执地将那点微弱的热度注入他冰冷的躯壳。沉水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他血脉深处被强行安抚后的浮玉暖玉异香，织成一张巨大而甜蜜的罗网，将他温柔地囚禁其中。
然而，这所有的“温柔”与“安抚”，此刻都如同最锋利的冰刃，无声地切割着他残余的自尊。他像一个被精心摆弄的玩偶，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也失去了感知的权利，只剩下这具被圈养在墨玉帝君方寸之间的、徒具其形的躯壳。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寂中——
寝殿深处，厚重的鲛绡帷幔被无声地拂开一角。
一名身着素净宫装、气息内敛如水的侍女，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踏着无声的步伐，如同幽影般出现在内殿入口。她垂首敛目，姿态恭谨至极，视线只落在自己足前三寸之地，不敢有丝毫逾越。
托盘之上，一只玉碗温润生光。碗壁薄如蝉翼，内里盛着大半碗浓稠的药汁。那药汁色泽深褐近墨，表面却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淡薄的、非金非玉的幽蓝色光晕，如同被封印的星屑。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着药汁的微澜缓缓散逸开来——是极致的清苦，霸道地冲撞着鼻端浓郁的沉香，那苦意仿佛能穿透皮肉，首抵神魂深处；然而，在这令人舌根发麻的苦意之下，却又极其诡异地糅杂着一丝极淡、极微的、源自深海幽渊的腥咸气息，如同某种古老海兽的叹息。
这气息，瞬间刺破了殿内沉水香的暖昧屏障！
江烁空洞的星眸瞳孔骤然收缩！那深入骨髓的清苦气息如同最猛烈的毒针，狠狠扎入他麻木的感知！紧接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咸，更是如同点燃了血脉深处的某种本能，让他胃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唔……”一声极其细微、带着痛苦和极度抗拒的呜咽，从他紧抿的唇缝中溢出。原本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濒死的鱼在砧板上最后的弹跳。空洞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惊惧和生理性的厌恶填满！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才勉强压抑住立刻翻身干呕的冲动！
这药……这气息……仅仅是闻到，就让他神魂深处传来本能的、灭顶般的排斥！
侍女的脚步在距离暖玉榻十步之遥处停下。她依旧垂首，姿态恭谨得无懈可击，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平稳无波地响起：“禀帝君，浮玉神君今日的‘定魂引’己备好。”
聂怀桑梳理发丝的动作并未停止，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幽深的目光依旧落在江烁苍白失色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瞬间爆发的巨大惊惧和那一声细微痛苦的呜咽。
“放下。”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帝君惯有的清冷与不容置喙。
“是。”侍女应声，如同最精准的提线木偶，步伐无声地向前，将手中的托盘稳稳放置在暖玉榻边一张矮几之上。随即，她如同来时一般，无声地后退，身影消失在层层鲛绡帷幔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新恢复了沉水香主导的暖昧与静谧。然而，那碗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的霸道清苦与诡异腥咸，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空气中持续地、无声地扩散着它的存在感，顽固地撕扯着江烁脆弱的神经。
聂怀桑终于停下了梳理发丝的动作。
那只手从江烁头顶移开，极其自然地伸向榻边的矮几。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稳稳地端起了那只温润的玉碗。碗壁在他指尖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微微晃荡，表面那层幽蓝的光晕也随之流淌，如同活物。
他端详着碗中药汁，幽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暗芒。随即，他微微低头，目光重新落回枕在他腿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江烁脸上。
“该用药了，阿烁。”聂怀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暖玉相击，却字字都敲打在江烁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他将玉碗递到江烁唇边。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清苦与腥咸气息，瞬间如同实质的毒雾，扑面而来！江烁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一阵阵发紧！他猛地别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抗拒那碗近在咫尺的毒药，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嘶哑破碎：“不……不要！拿走！我不喝！”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眼中盈满了巨大的惊惶水光，死死瞪着那碗深褐色的液体，仿佛那是世间最可怕的毒物！
聂怀桑看着江烁这副惊惧欲绝、拼死抗拒的模样，幽深的眸底不见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渊般的笃定。他似乎早己预料到这反应。
端着玉碗的手稳稳悬停，分毫未动。
另一只手——那只原本按揉在江烁颈侧的手——却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闪电般抬起！
拇指与食指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捏住了江烁紧抿的、微微颤抖的鼻翼！
“唔——！” 江烁猝不及防！口鼻呼吸瞬间被强行阻断！巨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星眸中瞬间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因缺氧而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身体被牢牢禁锢在对方腿上，头顶那只手只需微微用力，便将他所有徒劳的扭动轻易镇压！
“喝下去。”聂怀桑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命令，清晰地穿透江烁因窒息而混乱的意识，“莫让本君再说第二遍。”
那捏住鼻翼的力道恰到好处，既阻绝了空气，又不至于造成真正的伤害。然而，那精准的控制和冷酷的意图，却比任何暴力都更令人绝望！
江烁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肺部的空气迅速消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不喝……会窒息而死……喝……是那令人作呕的毒药……
在濒死的窒息感和那碗近在咫尺的药汁之间，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张开嘴，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地、贪婪地试图吸入空气！
就在他唇齿开启的瞬间——
聂怀桑端着玉碗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倾！
冰冷的、深褐色的药汁，带着那令人神魂战栗的清苦与腥咸，如同决堤的洪流，精准地灌入了江烁被迫开启的口中！
“呜——！”
极致的苦味混合着诡异的腥咸，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在口腔、在喉管、在胃囊中炸开！那苦意霸道无比，仿佛要腐蚀掉所有的味蕾和感官！那腥咸更是勾起了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厌恶与恐惧！巨大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意志！
江烁的身体猛地弹起！如同被强电流击中！他想要呕吐，想要将灌入喉中的毒液尽数吐出！然而——
聂怀桑捏住他鼻翼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端着玉碗，手腕稳定如山岳，依旧源源不断地将剩余的冰冷药汁灌入他被迫吞咽的咽喉！
“唔……咕……呃……” 江烁被迫吞咽着那令人作呕的液体，喉咙里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溢出的深褐色药汁，狼狈地滑落脸颊和颈项。他徒劳地摇着头，试图摆脱那冰冷的碗沿和灌入的药汁，身体在聂怀桑的禁锢下剧烈地痉挛、颤抖，如同被强行灌药的濒死小兽。
冰冷的药汁滑过喉管，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灼烧感和痉挛。然而，就在那深褐色的液体即将完全灌入的刹那——
江烁麻木的舌尖，极其突兀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甜意？
那甜意如此微弱，如同在无边苦海中投入的一粒糖霜，转瞬即逝，却又真实得不容忽视！它并非寻常的甘甜，而是一种……温润醇厚、如同最上等暖玉被体温焐热后散发的、沁入心脾的暖甜！
这突如其来的、与苦海截然相反的一丝甘甜，让江烁因极度痛苦而混乱的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
玉碗终于离开了他的唇。
碗中药汁，己被尽数灌下。
聂怀桑捏住他鼻翼的手指，也终于松开。
“咳！咳咳咳——！” 骤然涌入的空气混合着喉管残留的冰冷药汁和那令人作呕的腥苦，引发了剧烈的呛咳！江烁弓起身体，蜷缩在聂怀桑腿上，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病态的红晕，星眸被泪水彻底模糊，盈满了巨大的痛苦、屈辱和一种濒死的虚脱。
聂怀桑垂眸，静静地看着怀中人剧烈呛咳、痛苦不堪的模样。他空出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意味，轻轻拍抚着江烁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后背。动作轻柔，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
江烁咳得几乎窒息，肺腑如同火烧。那丝微弱的甜意早己被汹涌的苦海淹没，只剩下灭顶的苦涩和令人作呕的腥咸在口腔、在喉管、在胃囊中肆虐，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痛苦地喘息着，身体因虚脱而再次下来，意识在巨大的痛苦和屈辱中浮沉。视线模糊地落在聂怀桑端着的那只己经空了的玉碗上。
碗底，似乎残留着最后一点深褐色的药汁残痕。
就在那残痕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玄黑色印记，如同深潭之底的墨玉，悄然一闪！
那印记的形状……与他神魂深处那枚灼热的墨玉帝印……竟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江烁混乱的心神！
那丝甜意……难道……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
聂怀桑低沉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裹挟着沉水香温热的气息，清晰地拂过他因剧烈咳嗽而滚烫通红的耳廓：
“本君的‘定魂引’，滋味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烁沾染着深褐色药汁、狼狈不堪的唇瓣，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碗底那点即将消散的玄黑印记，低沉的尾音如同羽毛搔刮过心尖：
“这碗底的……‘蜜糖’，可还……沁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