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湿冷的穿堂风，携裹着外面未歇的雨势余威。林默猛地抬头，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干涩和聚焦而布满血丝，像困在蛛网中的野兽。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旁边散乱地堆着苏晚的手机、钥匙、几份零散画稿和……那个空荡荡的戒指盒。他几乎翻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除了那枚戒指，苏晚的所有随身物品都在这里，仿佛她只是临时出门买瓶酱油，随时会带着一身水汽拧开门锁回来。
“林先生？”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林默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利落深色风衣的女人，身形挺拔，干练的短发紧贴耳际，雨水在她肩头留下了几点深色的印记。她出示了证件：“市局刑侦支队，沈薇。”眼神锐利，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迅速地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最后落在林默布满焦虑的脸上，以及他面前那堆显然被反复翻检过的东西。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记录本、面相老成些的男警员，眼神同样带着探究。
“沈警官……”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我妻子……”他指向茶几，又指向那枚空了的戒指盒，所有的话哽在喉头，“她不见了！就在刚才，下雨的时候！厨房里水还在流，菜切了一半，人……人就不见了！戒指也没了！”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头微皱的裤管。
沈薇没有立刻回应，她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很轻，目光如同探照灯，无声地掠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客厅整洁得过分，东西摆放井井有条，唯有茶几上这片区域显示出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墙上挂着几幅装帧精美的风景水彩，笔触细腻温柔。沙发旁的小书架上，除了几本建筑史专著，就是一些色彩明亮的绘本和插画教程，显然属于女主人。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宁静温和的文艺气息。
“李先生，麻烦你查看一下监控拷贝。”沈薇对身后的男警员示意，声音平稳而高效，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林默，“林先生，别急，坐下说。从你最后一次看到她开始，详细讲一遍。”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他复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煮饭、雨声、水声、切菜声、然后戛然而止的寂静和空无一人的厨房。“前后……最多十分钟？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他强调着时间点，仿佛这能证明事情的诡异，“她不会不穿鞋就出门！所有的东西都在！” 他指着茶几上的物品，“除了这个！”最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空了的戒指盒上，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戒指的消失像一个冰冷的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镇定。
李警官熟练地操作着带来的便携设备，调取楼道监控。屏幕上时间流动，画面清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整个楼道显得格外阴冷寂静。监控覆盖了单元门入口和电梯间。从林默描述的时间点开始，快进。没有苏晚的身影。没有陌生人进出。只有空荡荡的楼道和电梯门冰冷的金属反光。仿佛苏晚这个人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又或者……被这幢沉默的建筑彻底吞噬了。
“林先生，你确定苏晚女士当时在家里？”李警官皱着眉，语气带着习惯性的质疑，“监控里没有任何离开的记录。”
“她一定在！”林默几乎是吼出来，声音里带着被质疑的愤怒，“就在厨房！前一分钟我还在书房，听到了切菜声！后一分钟就……”他颓然地抹了把脸，疲惫和巨大的恐慌像潮水般涌上，“那这怎么解释？她难道……飞走了？”最后三个字带着荒谬的苦涩。
沈薇走到厨房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槽的水依然在哗哗流着，漫过洗菜盆，从盆沿溢出，滴落在泛着冷光的不锈钢水槽底部，溅起细碎的水花。切了一半的排骨在砧板上，被水汽微微濡湿，颜色变得有些暗沉。菜刀斜搁着。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印证着林默的话——一个正在进行的生活场景被突兀地切断。
她转向林默，目光锐利依旧，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思量：“你们最近有争执吗？或者，她有没有提过想去哪里？情绪上有什么异常？”
“没有！”林默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很好！非常好！她不可能会……会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他的目光投向墙上那些温暖的画，每一幅都是苏晚亲手画的。“晚晚她不是那种人！她……” 他想说她温柔，善良，他们感情深厚，但所有形容词在眼前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茫然的固执，“她不会……”
沈薇走到茶几旁，视线在那堆物品上停留。她戴上一副薄薄的取证手套，小心地翻开了苏晚的速写本。前面大多是些风景小稿，笔触细腻，色调柔和，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她的手指继续向后翻动。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在几页描绘着公园长椅和流浪猫的温馨画面之后，纸张上开始反复出现一些潦草的、令人不安的图形。扭曲的、如同被束缚挣扎的线条，密密麻麻排布着大小不一的点，以及更多那个林默曾在书房速写本上瞥见过的、类似抽象眼睛或某种未知符文的标记。这些符号毫无规则地堆叠、覆盖，笔触混乱而用力，甚至有几处划破了纸背，透出一种无声的、近乎癫狂的挣扎感，与前面那些宁静的画风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她轻轻拿起苏晚的手机，按亮屏幕。屏保是林默和苏晚在阳光下依偎着的灿烂笑脸。她尝试滑动解锁，屏幕却纹丝不动。
“手机密码？”沈薇看向林默。
“她的生日，或者我的……或者我们领证的日子……”林默报出几个数字。沈薇逐一尝试。无效。手机屏幕固执地黑着，像一个拒绝开启的秘密。她又拿起那串钥匙，很普通的几把家门、信箱钥匙，叮当作响，没有任何特别。
“林先生，”沈薇放下手机，目光再次锁定林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妻子苏晚，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林默强撑的壁垒。他张了张嘴，那些“温柔”、“善良”、“安静”、“美好”的词语在舌尖滚动，却最终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他看着速写本上那些混乱诡异的符号，看着那只空荡荡的戒指盒，看着监控屏幕上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完美妻子？他脑中闪过这西个字，随即被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在这完美日常的表象之下，那些符咒般的涂鸦，这扇无法解锁的屏幕，这条被暴雨抹净的空白轨迹……他的晚晚，到底是谁？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带走了戒指，却留下了一堆冰冷沉默的物证和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问号。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不祥的叩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