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张华迅速退回座位，正好看见赵梅的舅舅——那个总在升旗仪式上讲话的副校长——带着警察经过窗前。警犬的鼻子贴在玻璃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重点排查有医学背景的学生家庭。"副校长的声音飘进来。
张华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掌纹里还藏着几道没愈合的刀痕，是手术刀太锋利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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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教室空了大半。
体委的座位空了——据说他被父母接回家"配合调查"。张华翻开英语书，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我知道锅炉房有什么】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班主任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张华，你父母来了。"
走廊灯光惨白，照出父亲油腻的白大褂和母亲浮肿的眼袋。他们身后站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是张华藏在床底的运动鞋，鞋底纹路里嵌着煤渣。
"需要你去趟医院。"父亲的声音像砂纸，"抽血化验。"
张华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正好落在她三天前用手指划出的那道痕迹上。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张华跟在警察身后，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二十七步经过儿科，西十三步路过妇产科，拐角处的消毒水气味突然浓烈起来。抽血室的门牌歪斜地挂着，像颗摇摇欲坠的牙齿。
"坐。"护士指了指不锈钢椅，橡胶手套上沾着可疑的黄渍。
张华伸出左臂。她今天特意穿了长袖，遮住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割痕——那是手术刀不小心划的，就在她取出田原心脏的那晚。
止血带勒紧的瞬间，她看见护士的瞳孔微微扩大。针头刺入血管前，护士突然转身去拿新的采血管，袖口蹭过张华的指尖——一股淡淡的葱油味。
赵梅的姑姑在县医院当护士。
张华的肌肉瞬间绷紧。针头扎偏了，血珠顺着胳膊蜿蜒而下，在袖口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哎呀，不好意思。"护士的声音甜得发腻，"你血管太细了。"
第二针准确命中。暗红色的血液涌入采血管，像一条活着的小蛇。
等候区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县新闻。
"...失踪女生的父亲呼吁民众提供线索..."
张华盯着屏幕上的田原照片——那是她入学时拍的，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照片边缘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张华猛地坐首：那是赵梅，穿着去年秋季的校服，正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DNA结果明天出来。"警察收起采血管，"在这之前，不要离开县城。"
张华点点头，余光瞥见护士正在登记表上写字——她的笔迹歪斜，把"张华"写成了"张梅"。
走廊尽头传来争执声。赵梅的姑姑拦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冯主任！那批试剂真的不能用..."
被称为冯主任的男人粗暴地推开她，白大褂下露出沾着煤灰的皮鞋——和去学校调查的警察一模一样。
父亲的车里弥漫着兽药和烟草的混合气味。
"他们查不出什么。"父亲转动方向盘，指关节粗大如树瘤，"县医院的化验室连离心机都是坏的。"
母亲始终沉默，指甲在膝盖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后视镜里，张华看见自己的眼睛浮肿发亮，像两粒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珠。
"你那个同学..."父亲突然开口，"她欺负过你吗？"
车驶过学校围墙。锅炉房的烟囱耸立在暮色中，顶端落着几只乌鸦。张华想起田原心脏离开胸腔时的温度，比这车窗上的冰花还要冷。
"没有。"她轻声说，"她帮我讲过数学题。"
母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父亲猛踩刹车，从座位底下摸出个褐色药瓶。张华瞥见标签上的"地高辛"——那是给心力衰竭的牲畜用的强心剂。
兽医诊所的后院养着三条实验犬。
张华蹲在笼子前，看着那只断了一条腿的德牧。它总是安静地趴在角落，即使在手术时也不叫唤——父亲说这种性格最适合做药品试验。
"华华！"父亲在里屋喊，"把冷藏柜的温度记录拿来！"
冷藏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种器官标本。张华翻找记录本时，发现最下层多了一个未标记的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几片半月形的物体，像某种动物的指甲。
她突然想起田原挣扎时，指甲在自己手臂上留下的抓痕。
"找到了吗？"父亲的脚步声逼近。
张华迅速合上柜门。转身时，她撞倒了操作台上的器械盘，手术钳和骨剪叮叮当当散落一地。父亲弯腰去捡，后颈露出一道陈年疤痕——那是五年前给藏獒做手术时留下的。
"你最近精神很差。"父亲拾起沾血的手术刀，在裤腿上擦了擦，"要不要休学？"
窗外，警车的红蓝灯光扫过诊所招牌。
深夜的寝室冷得像冰窖。
张华蜷缩在被窝里，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赵梅十分钟前发来短信：【警察去我舅办公室了】
田原的床铺依然空着，但生活老师己经撤掉了她的被褥。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正好照在张华藏在枕下的玻璃瓶上——田原的心脏在福尔马林里缓缓旋转，像颗微型星球。
手机突然震动。赵梅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副校长办公室的地板上，摊着一件沾满煤灰的校服。
【他们找到你的头发了】
张华的指尖开始发抖。她明明记得自己那天戴了手术帽，就像父亲做手术时那样......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停在寝室门口。张华屏住呼吸，听见钥匙串的金属碰撞声——生活老师每晚查房都会带着那串钥匙，但今天的声音格外急促。
门把手转动的前一秒，张华迅速把玻璃瓶塞进嘴里。冰冷刺骨的福尔马林灌满口腔，田原的心脏卡在喉咙口，像块咽不下的硬糖。
福尔马林灼烧着食道。
张华跪在寝室地板上，手指抠进喉咙，却只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田原的心脏卡在胸腔深处，像块滚烫的炭。门外，生活老师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每一把钥匙都像插在她太阳穴上的钢针。
"张华？"生活老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没事吧？"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了十几秒，终于渐渐远去。张华瘫坐在地上，摸到枕下的手机——赵梅又发来一条消息：【明早别来学校】
窗外，警车的红蓝灯光扫过操场，在雪地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兽医诊所的后门钥匙藏在狗窝下面。
张华踩着凌晨三点的积雪溜进诊所时，实验犬们只是抬头嗅了嗅，又安静地趴回去。冷藏柜的嗡鸣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她摸索着打开最下层，手指碰到那个没标记的玻璃罐——
里面泡着的根本不是动物指甲。
五片人类指甲悬浮在福尔马林里，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撕扯下来的。最小的一片上还粘着淡粉色指甲油，和田原失踪那天涂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是你奶奶的杰作。"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炸响。张华猛地转身，手术刀从袖口滑入掌心——父亲站在阴影里，白大褂沾满血渍，手里提着个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九年前，"他扯开垃圾袋，露出里面腐烂的羊羔尸体，"她就这样处理过不听话的牲畜。"
腐臭味扑面而来。张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奶奶总说"处理垃圾要彻底"，也明白了父亲后颈上那道疤的真实形状——不是藏獒的咬痕，而是人类指甲的抓痕。
县医院的化验单皱得像废纸。
张华躲在女厕隔间里，借着手机光亮看赵梅偷拍的照片：【血样检测结果：血红蛋白异常】
这不是她的血。
她想起抽血时护士调包的针管，想起父亲诊所里那些给实验犬注射的药剂。窗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医院正门。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我舅电脑里有监控】
附带的视频片段模糊不清：案发当晚，副校长办公室的监控拍到赵梅溜进去，从保险柜取走一个牛皮纸袋。但最令张华血液凝固的是画面角落——田原的蓝色发卡，就别在赵梅的衣领上。
锅炉房的门锁被换了新的。
张华用手术刀撬开锁舌时，铁锈簌簌落下。里面比她记忆中还黑，还冷，角落里堆着警方取证后留下的标记牌。
烛光下，她终于看清墙上的痕迹——那些她以为是煤灰的污渍，其实是无数个指甲抓挠出的血痕。高处有一道特别深的划痕，旁边粘着几根花白的头发。
奶奶的头发。
"我教过你，"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解剖要先放血。"
他的手搭上张华肩膀，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张华转身，手术刀划过父亲的手腕——鲜血喷溅在墙上，和那些陈旧的血迹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谁的。
"你奶奶当年也是这样，"父亲踉跄后退，脸上却带着笑，"把你妈妈的指甲一片片拔下来..."
警笛声响彻校园时，张华正坐在田原的座位上。
她慢慢翻开那本被传阅过的作文本，在《我的好朋友》最后一页发现一行铅笔小字：【张华的爸爸杀过很多人】
字迹娟秀，是田原的。
教室门被撞开的瞬间，张华吞下了早己含在舌底的药片——父亲诊所里最毒的那种兽药。剧痛从腹部炸开的瞬间，她看见冲进来的警察举着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副校长家搜出的东西：
一整套沾血的手术器械，每把刀柄都刻着"兽医站专用"。
张华的葬礼在下雨天举行。
棺材很轻——里面只装着她生前穿过的校服和那本《人体解剖学》。葬礼上来的人很少，母亲站在最前排，手里攥着一瓶兽药，指节发白。
当牧师念到"愿灵魂安息"时，一个穿黑雨衣的人突然走上前，往棺材里扔了支茉莉。花朵落在解剖书翻开的页码上，正好盖住心脏彩图。
赵梅站在人群最后，左耳的助听器闪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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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县医院的焚烧炉出了故障。
维修工在清理管道时，掏出一团半焦的纸灰——隐约能辨认出是张华的作文本。其中一页残片上写着：【爸爸说奶奶处理过很多不听话的...】后面跟着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名单，第一个名字是"田原母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管道深处发现的金属物件：一个小小的婴儿脚环，上面刻着"张华"和出生日期，但年份比学籍档案记载的早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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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梅退学了。
她离开县城那天，把舅舅的电脑硬盘扔进了炼钢厂。熔炉吞没数据前，最后显示的是一段被删除的监控：十五年前的兽医站里，年轻的副校长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合力将某样东西塞进锅炉——那东西穿着蓝裙子，脚踝上有颗红痣。
视频日期显示2001年6月1日，正是田原父母结婚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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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死后第九十九天，母亲整理诊所时打翻了冷藏柜。
玻璃罐摔得粉碎，福尔马林流了一地。在满地脏器标本中，滚出一颗完美的人类心脏——经过特殊处理的心肌组织呈现出诡异的金色，心室壁上用手术线缝着一行字：
【给我最好的朋友 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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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冬雪降临，新来的转校生推开生物实验室的门。
"这是上届学姐做的标本。"老师指着玻璃柜介绍，"她解剖技术全校第一..."
女孩凑近看那个无标签的标本罐——里面泡着五片人类指甲，最小的那片粘着淡粉色指甲油。当她转身时，一缕头发勾住了罐子边缘，露出藏在后面的小字：
【真正的天使心脏是金色的】
落款：张华&田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