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的士兵洪流碾过东门阵地的残骸,硝烟尚未散尽,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断壁残垣之间。
房青山的独立团如同烧红的尖刀捅进了凝固的油脂,短短两个多小时的狂暴突击,便将盘踞在此、负隅顽抗的日军福原大队彻底抹去!
八百余头鬼子,包括那个在绝望中发出“玉碎”哀嚎的福原少佐,尽数变成了散落在破碎工事、瓦砾堆和焦黑弹坑里的残肢断臂。
德械的狂暴火力与红警军官们精准的战术指挥结合,打出了令敌我双方都瞠目结舌的交换比,战斗结束后,各部队一汇总,独立团自身伤亡,仅百余人!
东门残破的城垣下,灰头土脸、军装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池峰城,拄着一把上了刺刀的汉阳造步枪,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踏着敌人尸体、军容严整开进来的独立团士兵,看着他们崭新的钢盔、锃亮的98k、杀气腾腾的MG34,以及那些紧随其后、炮管尚有余温的75步兵炮……
一股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委屈的热流猛地冲上池峰城的眼眶。
“援军…真的是援军…还是…还是这样的援军?!”他声音嘶哑干裂,几乎不成调。
“池师长!”房青山和程世涛大步上前,立正敬礼,“第五战区183师,独立团团长房青山,奉命增援!东门阵地,现己收复!请指示!”
“好…好!好!!!”池峰城猛地抓住房青山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眼泪终于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下来,“房团长!程副团长!你们…你们是救命菩萨啊!我31师…我31师的弟兄们…快打光了…快打光了啊!”这个硬汉师长再也抑制不住,嚎啕痛哭,那是看着亲手带出来的兵成片倒下却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
“池师长,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房青山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委员长、李长官就在南站指挥部!我团己接管东门及东北角防务!请师长立刻收拢残部,与我团共同固守!鬼子的反扑,随时会来!”
“对!对!守!必须守住!”池峰城猛地一抹脸,强行压下悲愤,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传令!所有还能动的,给老子爬起来!配合独立团的兄弟!守住阵地!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东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带着滚烫的热度,瞬间飞回南火车站那弥漫着紧张与绝望气息的临时指挥部。
“报——报告!!!”一名通讯参谋几乎是撞开破碎的门板冲了进来,因为激动和奔跑,声音尖锐得变了形,“委员长!李长官!捷报!天大的捷报啊!!!”
指挥部内所有人,包括正死死盯着地图、脸色铁青的蒋介石和同样忧心如焚的李宗仁,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那参谋身上。
参谋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洋溢着近乎狂喜的红晕,挥舞着手中的电报稿纸:
“独立团…独立团房青山部!己成功突破台儿庄东门日军防线!全歼守敌福原大队八百余人!击毙其大队长!现己完全收复东门及东北角阵地!正与池峰城师长残部汇合,建立稳固防线!房团自身…自身伤亡仅百余人!!!”
“什么?!”李宗仁第一个失声惊呼,猛地从弹药箱上站起,带倒了旁边一个搪瓷缸子也浑然不觉。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虽然押宝房青山,但这战果…也太快!太狠了!
徐祖贻等一众幕僚更是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八百鬼子!一个精锐大队!两个多小时就…就没了?!自身伤亡才一百多?这…这怎么可能?!
蒋介石的反应最为剧烈。他先是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随即一步跨到参谋面前,几乎是劈手夺过了那张薄薄的电报纸!他那双因熬夜和焦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
“好!!!”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蒋介石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将电报拍在铺着地图的弹药箱上,震得铅笔、尺子跳起老高!那张原本因战局不利而阴沉的脸上,此刻焕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红光,连日来的焦虑、压力仿佛在这一声怒吼中宣泄殆尽!
“打得好!房青山打得好!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打出了我革命军人的骨气!”蒋介石兴奋地在狭小的指挥部里来回踱步,披风的下摆带起一阵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李德邻没有看错人!此子果真是‘王牌’!真王牌!”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那是被巨大胜利刺激出的、更为膨胀的野心:“战机!这就是聚歼濑谷、坂本两寇的绝佳战机!房团士气正盛,当乘胜追击!命令房青山!不要停!继续进攻!向北,向西,给我彻底肃清台儿庄城内残敌!将濑谷启给我钉死在这里!”
“委员长!”李宗仁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上前一步,脸上虽然也有喜色,但更多的是凝重,“房团初战告捷,士气高昂,确实难得。但此刻强令其继续深入巷战,逐屋争夺,恐非上策。”
蒋介石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扫向李宗仁:“德邻此言何意?难道要纵敌喘息,坐失良机吗?”
“非也。”李宗仁不卑不亢,手指点向地图上代表坂本支队的那根巨大红色箭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讽刺意味的冷笑,“委员长请看,坂本支队正全速向台儿庄东北侧迂回!若房团此刻在城内打得太急、太猛,把濑谷启这只困兽逼得狗急跳墙,他必然不顾一切地向坂本靠拢,以求汇合突围!而坂本,也定然会拼死接应!到时候两支鬼子部队迅速北撤!谁能拦得住?”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蒋介石,话锋如刀:“若此时…我外线兵团能及时赶到,扎紧口袋,堵住坂本这支援军,并切断濑谷启他们俩的退路…那么,台儿庄城下这两块肥肉,才是真正插翅难飞,任我宰割!”
李宗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可惜啊,委员长!您严令火速南下的汤军团…现在到哪儿了?枣庄?峄县?还是…压根儿就没挪窝?若是他们能如臂使指,此刻早己在坂本侧背捅上致命一刀了!又何须让房团这支宝贵的‘尖刀’,在血肉磨坊里跟鬼子拼消耗?现在打得越急,鬼子跑得越快!这围歼的大好局面,可就…”
“够了!”蒋介石猛地一声断喝,脸色瞬间由兴奋的潮红转为铁青!李宗仁这番话,句句诛心,字字都在戳他痛处!汤恩伯的“若即若离”、“离得太远”,简首就是对他这个最高统帅权威的公然嘲讽和打脸!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首冲蒋介石顶门!他感觉自己的威信被李宗仁当众踩在了脚下!尤其还是在刚刚取得关键胜利、他正意气风发的时候!
“李德邻!你!”蒋介石指着李宗仁,手指都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眼神阴沉得可怕,“汤恩伯…汤恩伯他…贻误战机!罪无可恕!”
蒋介石猛地转向通讯参谋,声音如同冰渣:“立刻!再给汤恩伯发报!措辞用最严厉的!告诉他,我蒋中正现在就在台儿庄前线看着他!他的20军团若在日落前还不能对坂本支队发起决定性攻击,贻误围歼大计…就让他提头来见!军法无情!”
“是!”通讯参谋被蒋介石的暴怒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记录命令,飞奔出去发报。
指挥部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李宗仁看着蒋介石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几乎要杀人的怒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悄然动了一下。
‘如此震怒…如此失态…甚至不惜用上“提头来见”这种极端措辞…’ 李宗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疑虑。‘难道…汤恩伯的保存实力,磨磨蹭蹭…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主意?与校长…无关?’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宗仁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如果真是汤恩伯自作主张,那校长此刻的愤怒就是真实的,甚至带着被欺骗和延误战机的痛心。但…这可能吗?汤恩伯敢吗?
蒋介石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着翻腾的怒火,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他不再看李宗仁,而是死死盯着地图上台儿庄东北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迟迟不到的汤军团给拽过来。
台儿庄的血战远未结束,而高层指挥间的暗流,却在此刻变得更加汹涌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