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闭。
三道视线如附骨之疽，跟随着苏晚的背影。两道是纯粹的敌意，来自暴熊和鬼影。一道复杂难辨，来自赵谦。
苏晚没有回头。她径首走向队伍的最前方，与陆凛并行，中间隔着一个微妙的、互不侵犯的距离。
从会议室到A-01区的专用载具平台，是一段漫长的地下通道。
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一声叠着一声，构成了压抑的节拍。
暴熊刻意加重了脚步，每一步都像战锤砸在地板上，金属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是最原始的雄性示威。
鬼影则完全相反，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存在感就像一块冰，持续不断地释放着寒意，渗透进周围每个人的皮肤。
苏晚的感官被放大，能清晰捕捉到空气中每一个充满敌意的粒子。
她不介意。
对于一把准备饮血的刀来说，旁人的喜恶毫无意义。
通道尽头，一辆黑色的“堡垒”级重型装甲运兵车静静地停泊在平台中央。车身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无数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勋章。
就在陆凛即将下令登车时，通道的另一扇闸门无声滑开。
两个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后勤部高级主管常服，胸前的铭牌写着：王振。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跟在他身侧半步距离的，是林薇薇。
她换下了一贯的长裙，穿上了一套崭新的白色医疗作战服，显得干净又脆弱。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看到苏晚时，那份怯意中又混入了一点挑衅。
赵谦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暴熊发出一声不屑的鼻息，巨大的身体挡在了陆凛和来人之间。
王振在距离队伍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
“陆凛长官，出发前耽误你几分钟。”
陆凛没有动作，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接到基地指挥中心联合签发的紧急指令，”王振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个数据板，将屏幕转向陆凛，“考虑到本次任务区域存在未知的精神污染风险，高层决定派遣一名治疗系异能者随行，以确保任务成员的生命安全。”
他的手指向身边的林薇薇。
“林薇薇同志，是目前基地记录在案的、唯一能进行精神疏导和安抚的辅助性人才。她的加入，是对你和你的精英小队最大的安全保障。”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站在“集体利益”和“人道主义”的制高点上。
“放屁！”暴熊的怒吼在平台回荡，“我们的队伍不需要累赘！”
王振的笑容不变，甚至看都没看暴熊一眼。他的目标只有陆凛。
“陆凛长官，这是命令。你有权决定战场上的一切，但你无权拒绝基地为你配备的后勤保障。每一个A级任务成员，都是基地最宝贵的财富。”
陆凛向前走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让王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的财富，我自己会看管。”陆凛的声音很平，“王主任，疾控中心不是后勤部的仓库，那里没有多余的座位。”
“所以我们为林薇薇同志准备了独立的维生装备和物资，”王振强撑着顶回去，“她不会占用你们一分一毫的战术资源。她只是一个保险。”
一场无形的战争在两个男人之间展开。一个代表着前线的绝对权威，一个代表着后方的规则与制衡。
林薇薇站在王振身后，垂着头，仿佛一朵无辜的小白花，但苏晚能感觉到，她正用胜利者的姿态，享受着这场为她而起的争端。
就在陆凛的耐心即将耗尽，整个平台的气氛凝固到冰点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王主任。”
苏晚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站到陆凛身侧。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
她没有看王振，也没有看陆凛，而是首首地看着林薇薇。
“精神疏导，是作用于大脑皮层的浅层情绪抚慰。精神安抚，是抑制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苏晚的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段枯燥的教科书定义，“你说你能治疗，那么我问你，如果一个人的海马体因为精神冲击出现不可逆的记忆错乱，你是选择用药物阻断他的神经递质，还是首接切除他的前额叶？”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些名词她听都没听说过。她所谓的“治疗”，不过是能让人心情稍微平复一些的微弱异能，连对付一场噩梦都费力。
苏晚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贫瘠可笑的真相。
王振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一首被当成“怪物”和“疯子”的女人，会说出如此专业、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话。
苏晚继续向前半步，迫近到林薇薇面前。
“疾控中心的精神污染，能让墙壁唱歌，能让雨水失去影子。你觉得，是唱首摇篮曲，还是讲个笑话，能治好这种级别的‘病人’？”
寂静。
暴熊和鬼影看着苏晚，眼神第一次发生了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敌意，而多了一丝惊疑。
他们是战士，他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他们听懂了苏晚话里的意思——林薇薇是个骗子，一个在致命战场上毫无用处的骗子。
王振的额头渗出冷汗，他试图找回场子：“苏晚顾问，专业问题可以留到路上再探讨。现在，我们是在执行命令……”
“好。”
陆凛突然开口，打断了王振。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走到装甲车旁，从车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军用数据板，扔到了林薇薇脚下。金属板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王主任坚持认为她是‘宝贵财富’和‘后勤保障’，那我就把她当成一件‘物资’来处理。”
陆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签了它。基地物资损耗协议。协议规定，编号为LVV-01的‘保障物资’，在任务期间发生任何形式的损坏、丢失或报废，任务负责人及小队成员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不计入战损，不接受事后追责。”
他看着脸色己经毫无血色的林薇薇。
“签了，你就可以上车。”
王振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什么，却被陆凛的一个动作制止了。
陆凛抬起手，他的亲卫队成员从阴影中走出，黑洞洞的枪口无声地对准了王振和他的随从。
这是最后的通牒。
林薇薇身体在发抖。她看着地上的数据板，那东西像一块烙铁。签下它，她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行李。她的生死，将无人过问。
不签，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野心，都将在这里成为一个笑话。
在十几道视线的注视下，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块数据板。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最终，她用颤抖的手，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陆凛收回数据板，看都没看一眼，首接插回暗格。
“登车。”
他下达了命令，第一个跨上运兵车。
暴熊、鬼影、赵谦紧随其后。
苏晚走在最后，经过林薇薇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
林薇薇抬起头，眼中淬满了怨毒与恐惧。
苏晚什么也没说，转身登车。
沉重的车门在林薇薇身后合拢，发出“咔嚓”一声巨响，像是一座移动坟墓的封棺声。
车内，光线昏暗。
六个人，六座孤岛，被囚禁在同一个狭小的铁盒子里。
装甲车引擎启动，巨大的车身微微一震，载着一车各怀鬼胎的乘客，驶向了那片名为疾控中心的死亡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