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瓷深陷于生命流逝的冰冷恐惧和对青州之路的茫然焦灼之中,如同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让那名为“裂纹”的死亡丝线缠绕得更紧。窑洞内,唯有他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如同失控鼓点般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沉闷地回响。母亲的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林瓷濒临断裂的神经。他紧紧攥着怀中那块染着海棠红血痕的土坯,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是这绝望寒夜中唯一的慰藉,也是通往青州那染血迷途的唯一路标。
就在他意识在虚脱与疯狂边缘沉浮之际,窑口外,再次传来了那沉稳得令人心悸的脚步声。
嗒…嗒…嗒…
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精准地踩在心跳的间隙上,带着一种深海寒流般的压迫感,穿透了窑洞厚重的死寂。
林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沈沧?!他又回来了?!在这个母亲气若游丝、自己濒临崩溃的时刻?他想做什么?
沉重的破木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带着深海寒意的夜风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灌入窑洞,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死气。沈沧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礁石,静静地立在门口,仿佛他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他手中,多了一个用深青色、仿佛带着水波纹路的奇异织物(鲛绡)仔细包裹的细长物件。那鲛绡在绝对的黑暗中,竟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深海月华般的清冷光晕,勾勒出里面物件的模糊轮廓。
“令堂之疾,” 沈沧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客观事实,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林瓷的耳膜,“沉疴入髓,伤及本源,非尘世草木之力可医。”
他缓步上前,步履从容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玄黑色的油绸半臂在微弱的鲛绡光晕下泛着幽冷内敛的光泽。密集的雨丝落向他周身,依旧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自动滑落,不染分毫。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也能精准地捕捉到土炕上那团沉寂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阴影,如同鹰隼锁定了垂死的猎物。
他走到林瓷面前,并未蹲下,只是微微垂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落在林瓷苍白如鬼、布满冷汗和泥污的脸上,更精准地说,落在他未来得及遮掩的右手腕上——那道暗红狰狞、如同开片瓷器般的裂纹,在鲛绡的微光下,显得愈发刺眼和不祥!沈沧的目光在那裂纹上停留了一瞬,黑暗中,林瓷似乎看到沈沧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有极淡的幽光一闪而逝,如同深海中的掠食者发现了极其有趣、值得探究的猎物。
随即,沈沧将手中那个鲛绡包裹的物件和一个小小的、触手温润冰凉、似玉非玉的白色小瓶,轻轻放在林瓷脚边冰冷的泥地上。
“此乃‘海心髓’粉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穿透物质的阻碍,首接作用于灵魂,“取万丈深海之下,寒玉髓心所磨。”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林瓷的反应,“性极阴寒,却能吊续生机,护持心脉一线不坠。或可……暂缓其崩解之势。”
他将那个白色小瓶往前推了半分。
“非是善心施舍。” 沈沧的目光抬起,再次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林瓷,更锁定了那道狰狞的裂纹,“只是你,尚不能死。我的交易,尚未完结。”
他的目光在林瓷手腕上那道如同活物般搏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纹上停留了更久。黑暗中,林瓷仿佛能感觉到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力量,似乎要洞穿裂纹的本质。“看来,契约的反噬,己在你身上显露端倪。” 沈沧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深海的水压,“鹧鸪斑盏,不过是牛刀小试,初窥门径罢了。”
他话锋一转,如同深海突然掀起的狂暴暗涌,抛出了新的、更加沉重也更加的饵钩,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林瓷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
“真正的曜变天目,盏内蕴星河,光漩自生,非人间凡火可成,更非凡俗之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神秘感,“其光漩流转,可引动……**非凡之力**,沟通……**非凡存在**。” 他刻意在“非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开启了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
“我在海外,有特殊门路。” 沈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海妖歌声般的蛊惑魔力,仿佛在描绘一座由无尽珍宝堆砌的、足以颠覆尘世的金山,“此等神物,可售与……追求永恒与奇观的巨贾豪族,乃至……某些超脱凡俗的‘存在’。其利,足以倾城,足以……改命。”
“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住林瓷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与逼迫,“若愿再试此登天绝艺,为我烧出真正的‘曜变天目盏’……” 沈沧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拉满的弓弦,蓄积着致命一击的力量,“报酬,将不再是凡俗金银。”
话音未落,沈沧缓缓展开手中那卷深青色的鲛绡。在绝对黑暗中,那鲛绡本身散发出的、如同深海月华般的清冷光晕骤然明亮了一分!而在鲛绡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质地温润又带着奇异硬度的白色物质!
它的出现,瞬间改变了窑洞内的气息!
它的表面,天然生有玄奥繁复、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旋转的螺旋纹路!纹路深处,隐隐有温润如月华、却又深邃如万顷海渊的微光在流转不息!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到极致的**生命气息**和滋养神魂的暖意,如同实质般从那块白色物质上散发出来!这气息如此强大,如此纯粹,瞬间驱散了窑洞内大片的阴寒与死气,如同在冰冷的深渊中点起了一盏温暖的生命之灯!仅仅是靠近它,林瓷就感觉手腕裂纹处那冰冷的吸噬感似乎被压制了一瞬,身体深处那无尽的枯竭感也仿佛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滋润!
“深海砗磲,万年珠粉。” 沈沧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带着一种洞悉灵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林瓷濒死的心弦上,“此物,乃深海灵韵亿万年凝结之精华。滋养神魂,稳固本源,延寿续命……非世间凡药可比。”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林瓷骤然收缩的瞳孔,“或可……真正救令堂之命。”
砗磲珠粉!能真正滋养神魂、延寿续命的深海奇珍!
这简短的描述,如同九天惊雷在林瓷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所有的痛苦、恐惧、绝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散发着生命光辉的诱惑彻底冲垮!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鲛绡上那团散发着温润深邃微光的白色物质上,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那光芒如此温暖,如此充满希望,仿佛能驱散母亲身上浓重的死亡阴影,能填补他生命本源的枯竭!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得到它!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它或许真的能救母亲的命!甚至……能延缓自己腕间这该死的诅咒!
巨大的希望带来的狂喜与随之而来的、更沉重的代价抉择,如同两股狂暴的洋流,瞬间将林瓷的意识撕扯得粉碎!曜变天目盏!那传说中盏内蕴藏星河的神物!沟通非凡存在?沈沧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危险?硅基商人那冰冷的质疑“原始星球怎配掌握维度釉术?”如同丧钟般再次在他心头重重敲响!这条路,通往的究竟是神迹,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烧制这样的东西,需要付出多少年的寿元?五年?十年?还是……他的全部?
沈沧将鲛绡重新包裹好,连同那个装着“海心髓”粉末的小玉瓶,轻轻推到林瓷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深海砗磲珠粉的样品,即使被包裹,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令人灵魂悸动的生命微光,如同一盏在黑暗中指引航向、却也通向未知风暴的灯塔。
“此乃样品。七日之后,子时,我再来听你答复。” 他的身影开始向后退去,如同融入浓墨,“是沉沦泥沼,坐视至亲凋零;还是……”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深海漩涡般充满诱惑与压力,“抓住这深海微光,赌命一搏,登临那制瓷之道的绝巅?林小友,好生思量。”
话音落,人己杳。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卷散发着清冷光晕的深海鲛绡包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如同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入口,静静地躺在林瓷脚边的泥地上。
窑洞内,重归死寂。唯有林瓷自己那如同失控鼓点般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发出沉闷绝望的回响,以及手腕裂纹处传来的、愈发清晰刺骨的冰冷刺痛和贪婪吸噬感。那砗磲珠粉的生命气息近在咫尺,温暖而,与他自身的枯朽衰败形成了最残酷、最极致的对比。
深海微光在前,身后是至亲垂死的深渊,脚下是不断吞噬生命的裂痕。
赌,还是不赌?
这沉甸甸的、足以压垮灵魂的抉择,如同滔天巨浪,挟裹着星空的冰冷诱惑与深海的未知恐怖,轰然拍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