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冷雨,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如细密的银针,织就一张淅淅沥沥的水幕,将法租界那迷宫般的狭窄弄堂浸润得一片湿滑阴冷。
雨水敲打着斑驳的砖墙和低矮的瓦檐,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宛如一把把无形的钝锤,敲打着这静谧黑夜。
远处,虹口方向传来的沉闷爆炸余波,似是深海中巨兽的低吼,在空气中隐隐震颤,与凄厉盘旋的防空警报声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张令人窒息的无形巨网。
马云飞像一道融入雨水的影子,在幽深曲折的巷道中快速穿行。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浅灰色西装,早己被泥泞玷污,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英俊的脸上,往昔的玩世不恭早己被风霜刻下的冷硬所取代,一双眼眸,如两把出鞘的利刃,在黑暗中闪烁着被追猎孤狼般的警惕。他的步伐迅捷无声,每一次拐弯、每一次停顿,都带着精密的计算,利用堆积的杂物、晾晒的衣物和墙壁的凹陷作为掩护,躲避着可能存在的眼睛。
虹口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绝不是普通的意外!强烈的首觉告诉他,这爆炸与欧阳剑平,与她背后那个刚刚浮出水面的神秘小组脱不了干系,更可能与竹内云子有关!他必须立刻找到欧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竹内的线索,绝不能再断!
然而,从新光银行离开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不是 76 号那些蠢货,是更专业、更隐蔽的 “眼睛”!那辆曾在霞飞路咖啡馆外出现、又在银行门口徘徊的黑色福特轿车,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出现在他迂回的路径上。对方显然动用了不止一组人,交替跟踪,耐心十足,宛如经验丰富的猎人,静候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空袭警报的尖啸划破夜空,更增添了混乱和危险。马云飞深知,混乱是双刃剑,既是掩护,也是陷阱。他必须利用这混乱,彻底甩掉尾巴,或者……引蛇出洞!
他猛地拐进一条更窄、堆满破箩筐和废弃家具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高的砖墙。他毫不犹豫,脚尖在湿滑的墙面和堆积的杂物上借力,身体如同灵猫般敏捷地翻上墙头,动作干净利落,只在墙头留下一个模糊的水痕。
翻过墙头,是另一条相对宽阔些的后巷。巷子一头通向灯火管制下依旧车流稀疏的马路,另一头没入更深的黑暗。马云飞落地无声,迅速扫视环境。没有立刻发现跟踪者,他刚想松口气,身体却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杀意,毫无征兆地、精准地锁定了他的后心!
危险!致命的危险!
多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首觉,让马云飞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遵循本能做出了反应。没有试图拔枪 —— 太慢了!他猛地向右侧前方扑倒,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战术翻滚。
“噗!”
就在他身体离开原地的刹那,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带着消音器的枪响,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响起。一颗灼热的子弹擦着他翻滚的背脊,狠狠嵌入对面湿漉漉的青砖墙壁,炸开一小团石屑。
狙击手!是高手!
马云飞翻滚的势头未停,身体如同弹簧般从地上弹起,背靠着一堆湿透的旧麻袋,瞬间拔出了腰间那支冰冷的勃朗宁手枪。枪口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 巷子对面一栋三层小楼的屋顶。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余光下闪着微光。
屋顶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逝,如同鬼魅融入更深的黑暗。
“操!” 马云飞低骂一声,心沉了下去。对方不止一组人!而且动用了狙击手!这是要置他于死地!是特高课?还是……竹内的人?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借着麻袋堆的掩护,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迅速朝着巷子另一端没入黑暗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神经绷紧到极致,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雨下得更密了,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巷子深处,光线更加晦暗,污水横流,弥漫着垃圾腐烂的恶臭。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湿滑的陷阱中寻找着生路。
突然!
前方巷子一个堆满破木箱的拐角阴影里,毫无征兆地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同样浑身湿透,穿着一件深色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雨衣,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但马云飞瞬间就捕捉到了对方手中紧握着的、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 —— 枪!枪口正稳稳地指向他的胸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决绝。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真正的绝境!
马云飞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枪口,指向那个兜帽人影!
两支枪在狭窄、污秽、飘着冷雨的弄堂里,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冰冷地对峙!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敲打着死亡的倒计时。
“你是谁?” 马云飞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杀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死死盯着对方兜帽下的阴影,试图看清那张脸。
对方没有回答。兜帽下,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线条,和一双在阴影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那双眼睛…… 马云飞的心猛地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刺痛和荒谬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就在马云飞心神剧震、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的刹那!
对面那个兜帽人影,似乎也认出了他!握枪的手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被闪电击中的愕然和痛苦?!但随即,那痛苦被更深的、如同寒冰般的恨意彻底覆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冰冷的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滴在湿滑肮脏的地面。两支枪口,隔着飘摇的雨丝,在死亡的寂静中对峙。弄堂深处,似乎传来了追兵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