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开考之日。天还未亮，贡院门外己是人山人海。来自全省各地的数千名学子，提着考篮，在寒风中排起长龙，等待着决定命运的龙门开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焦虑，还有淡淡的墨香和食物的气味。
沈巍亲自将沈云琛送到贡院门口。他没有多言，只是用力拍了拍义子的肩膀，眼神中饱含着信任、期许和不易察觉的担忧。沈玉瑶也早早起来，亲手将备好的、加了提神药材的参片和几块精致的梅花糕塞进哥哥的考篮，眼圈微红，只反复叮嘱：“哥哥，别太累，记得吃东西。”
“放心。”沈云琛神色平静，接过考篮，对着父亲和妹妹深深一揖，目光沉稳而坚定，“父亲，瑶儿，安心等我归来。”他的眼神扫过人群，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前来送行的高国公府马车，高文彦正提着考篮下车，也朝他这边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志在必得的光芒。沈云琛微微颔首，高文彦也用力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重的贡院大门在卯时初刻缓缓开启。经过严格甚至苛刻的搜检后，学子们如同潮水般涌入这象征着学识与命运的森严之地。沈云琛按着考引找到自己的号舍——一个仅容一人转身、三面砖墙、一面敞开对着狭窄过道的狭小空间。里面只有一桌、一凳、一榻，以及一个用于方便的便桶。条件简陋，空气混浊。
他放下考篮，迅速整理好笔墨纸砚，将瑶儿给的参片含了一片在舌下，一股清凉微苦的气息首冲脑门，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一丝疲惫。他闭目凝神，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杂念摒除。这一刻，他不再是沈相义子，不再是瑶儿的哥哥，只是一个纯粹的、为功名而来的考生。
辰时正，三声炮响，考题发下！
第一场考经义。沈云琛展开试卷，目光如电般扫过题目。西书五经的章句释义、义理阐发...皆在他胸中沟壑。他没有急于动笔，而是先在稿纸上列出提纲，标注重点，确保思路清晰，逻辑严谨。然后才蘸饱浓墨，悬腕落笔。字迹清峻端方，如松似竹，一行行饱含经世致用思想的文字，如同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整个号舍内，只闻他沉稳而规律的落笔声，仿佛与周遭的紧张气氛隔绝开来。
高文彦坐在不远处的号舍内，展开试卷时，手心微微出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当看到那些熟悉的经义题目，尤其是其中几道沈云琛曾与他深入探讨过的难点时，一股信心油然而生。他摒弃杂念，回忆着沈云琛讲解的思路和方法，结合自己的理解，开始在稿纸上谨慎地打起草稿。虽然速度不如沈云琛那般行云流水，却也字斟句酌，力求稳妥。
一连三日，经义、策论、诗赋，场场皆是硬仗。白日里挥毫泼墨，绞尽脑汁；夜晚则蜷缩在冰冷的号舍板榻上，忍受着蚊虫叮咬、隔壁号舍的咳嗽鼾声以及便桶的异味，在昏黄的油灯下反复推敲白日的答卷，或为明日的考题养精蓄锐。体力的消耗、精神的煎熬，考验着每一个考生的极限。
沈云琛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和扎实的功底，始终保持着沉稳的心态。他严格遵循着自己的节奏，该答题时全神贯注，该休息时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瑶儿给的参片和梅花糕，成了他补充体力和慰藉心灵的最佳良药。每当疲惫袭来，含一片参片，咬一口带着熟悉甜香的梅花糕，仿佛就能感受到瑶儿关切的目光，精神便为之一振。
高文彦则经历着更为艰苦的拉锯战。策论题目的宏大和复杂让他几度感到力不从心，深夜时分的孤寂和身体的疲惫更是巨大的折磨。每当此时，他便想起沈云琛那沉静如山的身影，想起青岚山洞中那双将他推出地狱的手，想起自己发过的誓言。一股不甘和倔强便从心底升起，支撑着他一遍遍修改文稿，一遍遍梳理思路。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辜负沈云琛的教导，更不能...让那个偶尔会对他露出赞许笑容的女孩失望。
最后一场诗赋交卷的锣声敲响时，如同天籁。学子们如同虚脱般走出各自的号舍，个个面色憔悴，形容枯槁。贡院大门开启，久违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云琛提着考篮，随着人流缓缓走出。他虽也面带倦色，但步履依旧沉稳，腰背挺首，眼神清明，如同经历了一场洗礼，气质越发内敛深沉。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焦急等待的父亲和妹妹。
“哥哥！”沈玉瑶像只归巢的小鸟，飞快地扑了过来，不顾旁人眼光，紧紧抓住沈云琛的衣袖，上下打量，眼中含着泪花，“你瘦了！累不累？”
沈巍虽未言语，但紧锁的眉头在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精神尚可时，也终于舒展开来。
“无碍。”沈云琛安抚地拍拍妹妹的手，目光温和，“都过去了。”
这时，高文彦也踉跄着挤出了人群。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显然耗尽了心力。他看到沈家三人，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对着沈云琛拱了拱手，声音沙哑：“沈兄...幸不辱命。”
沈云琛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坚持到底的倔强，点了点头，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高兄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
沈玉瑶看着高文彦狼狈的样子，也难得地没有出言调侃，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贡院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九天的煎熬与拼搏封存。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金榜题名，抑或名落孙山，命运的裁决，即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