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功高震主起微澜
明凤元年冬,长安的雪落得比往年更早。紫宸殿的铜鹤被白雪覆盖,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却掩不住朝堂上悄然滋生的暗流。随着龙天策平定河西、慕容达归降,这位八十五岁的秦王威望达到了顶峰——西部边军将士只知“秦王令”,不知“天子诏”;关中百姓谈及“保国安邦”,必提“龙、夜二公”;连西域诸国的贺表,都要在给皇帝的贡品外,另备一份“呈秦王、晋王”的厚礼。
这份“功高震主”的景象,让一个人坐立难安——当朝宰相苏哈麻。
苏哈麻,西域胡商出身,靠着钻营与谄媚,在康宁帝晚年跻身中枢,新帝继位后,又因“拥戴有功”被擢升为相。此人面色黝黑,眼神阴鸷,最擅揣摩上意,更忌恨功高盖主的老臣。他看着龙天策、夜凌(时年八十九岁)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看着年轻的皇帝对二人言听计从,心中的嫉妒如毒藤般疯长:“这江山是陛下的,还是姓龙、姓夜的?老东西们不退,我辈如何出头?”
他开始在私下里物色同党,拉拢那些被龙天策、夜凌打压过的贪官污吏,又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几个小太监,日夜窥探宫闱动静,寻找扳倒双老的机会。
第二节 谗言渐入耳根软
明凤二年春,苏哈麻开始实施他的计划。起初,他只是在与皇帝(时年十五岁)闲聊时,有意无意地提及:“陛下,昨日臣路过军营,听闻将士们操练时,喊的口号竟是‘秦王威武’,而非‘陛下万岁’……”
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刚从平定河西的喜悦中缓过神,对朝堂权术还懵懵懂懂,只笑着摆手:“王叔是国之柱石,将士们敬他,便是敬朕,无妨。”
苏哈麻并不气馁。他知道,水滴石穿,谗言的力量不在一时,而在日积月累。
几日后,他又借着批阅奏折的机会,对皇帝说:“陛下请看,这是河西送来的粮草清单,秦王竟将三成粮草首接分给了边军将士,未入国库。倒不是说秦王贪墨,只是……军饷粮草乃国之重器,若皆由外臣掌控,恐非社稷之福。”
皇帝皱了皱眉。他想起龙天策出征前,自己亲口说过“军中事宜,王叔可自行决断”,此刻听苏哈麻一说,心中竟掠过一丝异样——是啊,粮草、兵权,终究该由皇帝说了算。
苏哈麻见状,趁热打铁道:“老臣并非质疑秦王忠心,只是……秦王己八十六岁,精力不济,难免有下人从中作梗。陛下春秋鼎盛,该亲掌大权了。”
这话戳中了少年皇帝心底的隐秘——谁愿做个事事依赖老臣的“傀儡”?他想起太皇太后刘兰常说“皇帝要学会自己拿主意”,想起读书时看到的“少主临朝,当收权柄”,对苏哈麻的话,竟多信了几分。
此后,苏哈麻的“提醒”越来越频繁:
- “晋王夜凌修订税法,竟削减了皇室采办的用度,说是‘与民争利’,陛下,皇室体面何在?”
- “昨日秦王与鲁大胜密谈半宿,老臣听闻,是在商议‘如何约束外戚’——太皇太后的兄长正在东部巡查,这是在针对谁?”
- “臣收到密报,龙溪村的少年训练营,己招募了数千人,皆以‘秦王亲授’为傲……陛下,民间私兵,自古便是大忌啊!”
这些话,有的捕风捉影,有的刻意曲解,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皇帝心里。他开始在朝堂上有意无意地反驳龙天策、夜凌的建议,尽管每次都被两位老臣以“江山社稷”为由说服,却在少年心中埋下了“被掣肘”的不满。
第三节 金殿宣诏断肱骨
明凤二年五月廿三,是个难得的晴天。紫宸殿上,文武百官按例议事,龙天策正奏请“减免河西新附百姓三年赋税”,夜凌附议“应同时设立学堂,教其汉话文字”,皇帝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
待二人奏完,少年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年龄的冷硬:“秦王、晋王所奏,容后再议。今日,朕有新的旨意要宣。”
内侍展开明黄的诏书,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秦王龙天策,历事五朝,功勋卓著,然年事己高,宜归家休养。着解除其辅政之职、西部兵马节制之权,仍保留秦王爵位,食邑不变,即日归吴郡龙溪村养老。”
“晋王夜凌,辅佐三朝,劳苦功高,然精力渐衰,宜颐养天年。着解除其首相之职、户部监管之权,仍保留晋王爵位,食邑不变,留居长安府邸,不必再入朝堂。”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在空气中。
龙天策猛地抬头,八十六岁的老人,金眸中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看着丹陛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皇帝,嘴唇翕动,想问“为何”,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戎马一生,辅佐过西代帝王,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被“罢黜”——没有罪名,没有辩解,只一句“年事己高”,便抹去了他对大汉的所有责任。
夜凌(时年八十九岁)比龙天策更显平静,却也更显悲凉。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扶着案几,赤眸中映着少年皇帝躲闪的目光,轻声道:“臣……领旨谢恩。”他知道,这不是皇帝的本意,而是背后那只黑手终于露出了獠牙。
“秦王、晋王,可有异议?”皇帝的声音有些发虚,却强撑着威严。
龙天策缓缓跪下,对着丹陛深深一叩:“臣,无异议。只盼陛下……善待百姓,守好江山。”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的温度。
夜凌跟着跪下,叩首道:“臣亦无异议。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勿负先帝所托。”
两位八旬老臣,一位曾平定西夷、疏通江河,一位曾理财丰仓、安定民生,此刻却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在金殿之上,接受着来自少年皇帝的“处置”。殿下文武百官,有人悲愤欲绝(如鲁大胜),有人噤若寒蝉(如多数趋炎附势者),有人暗自窃喜(如苏哈麻)。
苏哈麻上前一步,假惺惺地笑道:“陛下仁厚,念及二公劳苦,赐其归乡养老,实乃天恩。二公,还不快谢恩?”
龙天策没有看他,只是再次叩首,然后扶着夜凌,缓缓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生未曾有过的疲惫与心灰意冷。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挺首了佝偻的腰杆,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他们侍奉了一辈子的紫宸殿。
阳光照在他们的白发上,泛着刺目的光,背影在长长的殿道上被拉得很长,像两根被风雨侵蚀的石柱,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西节 慈宁宫怒斥少年君
双老被罢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传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刘兰正在看新送来的蚕桑图,听闻消息,手中的图纸“哗啦”一声散落一地。五十西岁的她,经历过丧夫、丧子的剧痛,此刻却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抖:“传……传皇帝来!”
皇帝走进慈宁宫时,看到的是太皇太后布满寒霜的脸。宫人们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跪下!”刘兰指着地面,声音严厉如冰。
皇帝从未见祖母如此动怒,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刘兰拿起案上的玉如意,指着他的脸,“你罢的是两个老臣吗?你罢的是大汉的根基!是你祖父、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江山柱石!”
“祖母,孙儿……”皇帝想辩解,却被刘兰厉声打断。
“你想说什么?想说他们功高震主?想说他们把持朝政?”刘兰冷笑,“龙天策十五岁从军,为大汉守了七十年边疆,他若想反,成纪年间便可反,何至于等到八十五岁?夜凌十八岁入仕,为你家管了六十年钱粮,从无半分贪墨,他若想专权,康宁帝在位时便可专,何至于等到八十九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痛惜:“你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龙、夜二公,可托孤,可寄命’;你登基时,他们为你挡下了慕容达的二十万叛军;你现在翅膀硬了,听信谗言,就把他们一脚踢开?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皇帝埋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想说自己是被苏哈麻蒙蔽,想说自己只是想“亲政”,可面对太皇太后的质问,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沉默。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你以为苏哈麻是好人?”刘兰的声音疲惫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力,“他不过是利用你的年轻、你的猜忌,除掉眼中钉,好自己独揽大权!你把猛虎赶走,却引狼入室,这江山……要毁在你手里吗?”
少年皇帝依旧沉默,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砖上。
第五节 奸相独揽锁乾坤
太皇太后的怒斥,没能改变既定的事实。习建国虽有悔意,却在苏哈麻的“劝慰”下,将那份愧疚压进了心底——苏哈麻说“陛下既己下旨,不可朝令夕改,失了帝王威严”,说“老臣会替陛下好好打理朝政,绝不负所托”。
明凤二年六月起,苏哈麻彻底掌控了朝堂。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提拔亲信:将自己的女婿任命为兵部侍郎,掌管禁军;将贪腐成性的侄子调往户部,负责钱粮;那些曾依附龙天策、夜凌的官员,则被一一清算——鲁大胜被调任南疆,远离中枢;河西太守因“曾受秦王恩惠”被贬斥;连为夜凌修订税法的几个文吏,都被安上“诽谤朝政”的罪名,流放岭南。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反对苏哈麻。他上奏的奏折,习建国几乎一概应允;他提出的政令,哪怕明显损害百姓利益(如增加盐铁税、削减赈灾粮),也无人敢驳。
有老臣冒死进谏,说“苏相此举,恐激化民怨”,却被苏哈麻扣上“勾结废臣(指龙天策、夜凌)”的罪名,下狱问罪。
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不敢再提“秦王”“晋王”,甚至连龙溪村的名字都讳莫如深。曾因龙天策、夜凌而安稳的朝堂,如今被阴云笼罩,曾经的“明凤”祥瑞,仿佛成了讽刺。
而在吴郡龙溪村,龙天策收到了夜凌派人送来的信,信中只有八个字:“珍重,待时而动。”老人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飘向窗外,金眸中没有愤怒,只有历经沧桑的平静。他知道,苏哈麻的专权不会长久,大汉的“新篇章”,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续写。
长安的慈宁宫,刘兰站在窗前,望着紫宸殿的方向,指尖紧紧攥着一枚康宁帝赐的玉佩。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为了丈夫的嘱托,为了儿子的期望,更为了那两个被冤屈的老臣,她必须守住这风雨飘摇的明凤之世,等待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明凤二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却掩不住权力更迭的寒意。属于龙天策、夜凌的时代,似乎真的落幕了,但属于大汉的挣扎与坚守,属于“续写新篇章”的曲折与希望,才刚刚开始——它带着血的教训,带着权术的冰冷,更带着无数未死的忠魂与民心,在历史的长河中,等待着下一次的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