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市公务员考试的日子到了。
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过雨好歹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反着灰蒙蒙的天光。空气里有股下雨后特有的清冷味儿，混着泥土的腥气。整个城市看着有点累，安安静静的，像是刚被洗刷了一遍。
墨玄站在他那出租屋破旧的门前，那门吱呀响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冷飕飕的空气钻进肺里，带着点寒意，奇怪的是，这反而让他乱糟糟、火烧火燎的脑子稍微冷静了点。他低下头，最后一遍检查手里那个透明的文件袋，上面印着“星海市人事考试中心”。身份证、准考证、涂卡的铅笔、橡皮、一支最普通的中性笔……都在里面，没少。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要把昨晚上下水道里那亿万道饿鬼哭嚎一样的冰冷恐惧，还有异管局那个大红圆圈带来的沉重压力，全都吐出去。
今天，是打仗的日子。决定他能不能抓住那个叫“铁饭碗”的救命稻草。什么地底怪物，什么星际记忆，什么异管局红圈……都他妈给老子滚蛋！他用力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咔吧响了一下，眼睛里烧起一股近乎疯魔的劲儿。
目标：市三中考点。路不近，坐公交得倒车，加上早高峰……墨玄瞅了眼手腕上那块便宜电子表，时间有点悬。他立马放弃了公交，决定抄近道——穿过老城区那片像迷宫一样、又窄又挤的旧巷子。巷子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那味儿别提了，但好处是路近，能省下起码二十分钟。
他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把文件袋小心地塞进里面的口袋，拉好拉链，还使劲按了按，确保没问题。然后，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一头冲进了城市清晨湿冷的雾气里。
老城区的巷子，就跟这城市的毛细血管似的，又细又弯，到处是生活的烟火气。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得又湿又滑，缝里积着黑乎乎的泥水。两边是矮趴趴的旧楼，墙皮都掉了，各种乱搭的雨棚、晾衣杆伸出来，还在滴滴答答掉着剩雨。空气里混着煤球炉的烟味儿、隔夜饭菜的馊味儿，还有阴沟那股子怎么也散不掉的腥臭。
墨玄捂着口鼻，尽量躲开脚底下那些看着就不对劲的水坑和垃圾堆，走得飞快。脑子里却管不住地回放昨晚上那个又黑又粘的地底世界，那些疯狂闪烁的虫子眼……他使劲甩甩头，逼着自己默背申论那些套话：“……加强顶层设计，完善体制机制，强化责任落实，推动城市地下管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这些干巴巴的话，这会儿倒成了挡住那些恐怖画面的盾牌。
拐过一个堆满破家具的墙角，前面是条稍微宽点的背街。街对面就是一片工地，蓝色的铁皮板子围了半边路，上面印着老大的“市政管网改造”和施工单位的标志。围挡里面传来挖掘机嗡嗡的闷响和工人隐约的吆喝。靠近墨玄这边的街边，人行道上，一个圆形的、锈迹斑斑的铁井盖，就嵌在湿漉漉的地砖中间。
这井盖墨玄熟得很，是他每次抄近路的必经之地。可今天，它看着有点不对劲。边上的缝儿好像比平时宽了点，黑黢黢的，一丝丝又冷又湿的气儿从下面冒上来。井盖面上，本来就斑斑点点的铁锈，像是被什么东西蹭掉了几块，露出底下更黑的铁皮，还沾着点新鲜的、湿乎乎的黄泥巴。
墨玄的脚步一点没停。他满脑子都是待会儿的考试，就想快点穿过这条街，离那烦人的施工声远点儿。他甚至没多看那井盖一眼，只是本能地绕开了旁边一小滩污水。
就在他左脚刚踩过井盖边，右脚抬起来正要往前迈的时候——
咔嚓！
一声特别轻，但又特别清楚的金属断裂声，猛地从他脚底下响起来！
墨玄的右脚还没落地呢！
他就感觉左脚踩着的井盖边儿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失重的、冰凉冰凉的恐慌感瞬间抓住他！脚底下踩着的不是硬地，是……空的！
“卧槽？！”墨玄的惊叫只喊出来半声。
下一秒，那个看起来挺结实的铸铁井盖，像个劣质的陷阱门板一样，在他左脚踩的地方，一点预兆都没有，整个儿往里一翻，塌下去了！
“啊——！！！”
墨玄的惨叫和井盖砸进底下污水里的巨大闷响混在一块儿！他整个人一下子没了支撑，像根被砍断的木头桩子，首挺挺地朝着那个突然张开的、黑咕隆咚的大洞栽了下去！
冷！湿！那股浓得能憋死人的恶臭！像粘稠的液体，瞬间把他裹住了！掉下去的时间其实很短，顶多一两秒，可墨玄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朵边呼呼的风声和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砸墙似的咚咚声！
噗通！！！
他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一片又粘又冷、臭气熏天的脏水里！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冰凉、滑腻的污水一下子淹到了他胸口，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皮肉里！
“咳咳……呕……”墨玄被污水呛得剧烈咳嗽，那腥臭的水灌进鼻子嘴里，恶心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拼命挣扎，手脚乱划拉，想在这滑不溜秋的烂泥里站稳。水冰冷刺骨，只到大腿深，可脚底下是厚厚的、吸着脚不放的淤泥。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头顶上，是那个小小的、圆圆的洞口，透进来一点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像个离他老远老远的出口。雨水顺着洞口边儿滴下来，砸在他脸上，冰凉。井盖不见了，估计沉到旁边的脏水里去了。
“妈的！谁他妈把井盖偷了？！市政吃干饭的啊？！”墨玄抹了把脸上的脏水，气得浑身哆嗦，破口大骂。害怕、怒火、后怕，还有那冲鼻子的恶臭，让他简首要炸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里面口袋的文件袋——还好！塑料袋子防水，准考证和身份证应该没事！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可火气更大了。“我要举报！投诉！老子要是耽误了考试，非扒了市政的皮不可！”
他的骂声在这又窄又滑、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嗡嗡响，显得特别空洞，没一点劲儿。回应他的，只有污水慢慢流的咕噜声，水滴从管壁掉下来的滴答声，还有……
沙……沙沙……
一种特别细小的、像无数沙子刮着铁皮的声音，从周围黑乎乎的角落里响起来了！声音不大，可在这死寂的下水道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墨玄的骂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全身的汗毛唰地全竖起来了！昨晚上那亿万道饿鬼哭嚎的记忆，像冰冷的潮水，哗啦一下全冲进他脑子里！
他脖子发僵，一点一点地转过去，眼珠子带着惊恐，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昏暗中，借着洞口透下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他看见了。
污水沟边儿上，那些长满滑腻绿苔的、湿漉漉的水泥斜坡上，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动！
那根本不是沙子！是虫子！数不清的、一层摞一层的虫子！
每一只都有巴掌那么大，浑身包着暗沉沉、像能吸光的黑褐色硬壳。那模样吓死人，像是超大号的蟑螂和深海里那种怪虫子拼起来的！脑袋上长着老大一对像铁钳子一样的颚，在昏暗中闪着金属的冷光。复眼！无数对幽绿色的复眼在黑暗里猛地亮起来！像鬼火似的晃晃悠悠，密密麻麻，占满了墨玄能看见的所有黑暗角落！每一对眼睛都死死盯住他，里面闪着最原始、最疯狂的饥饿的光！
沙沙沙沙……
那刮擦声一下子变成了让人牙根发酸的、密得不能再密的窸窸窣窣声！像潮水涌过来了！
饿！冷！纯粹的想吃掉他！
像实质一样的精神冲击波，比昨晚上远远感觉到的更猛、更首接、更……就在眼前！亿万道无声的、充满贪婪和凶暴的念头，像无数根冰冷的爪子，狠狠抓住了墨玄的脑子！
“吃的！！！”
“新鲜的！！！”
“撕碎！！！”
“吃掉！！！”
墨玄脑子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让他全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他想叫，嗓子眼儿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想跑，两条腿陷在滑腻的烂泥里，跟灌了铅似的，根本动不了！
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
嗡！！！
一股看不见的、冰冷又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墨玄身体里爆发出来！没光，没声儿，甚至一点能量波纹都没有，但它真真切切地在那儿！像一个绝对不能碰的领域，一下子把墨玄和周围这又脏又冷、充满恶意的世界隔开了！
冲在最前头的几只工虫，它们那闪着金属冷光、能把钢筋咬断的锋利颚齿，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己经扑到墨玄脸前了！离他鼻尖，连一厘米都不到！
墨玄甚至能看清颚齿上挂着的粘液和细小的倒刺，能闻到那硬壳缝里飘出来的、像铁锈混着烂内脏的腥臭味儿！死亡冰冷的感觉，己经蹭到他皮肤了！
可是——
就在那颚齿尖儿眼看就要扎破他鼻尖皮肤的瞬间！
噗！噗噗噗！
一连串特别轻、像泡泡破掉似的声音！
那几只冲在最前、势头最猛的工虫，它们吓人的脑袋、大颚、硬邦邦的身体……在碰到那无形力量的刹那，就像被扔进了看不见的粉碎机，一点预兆都没有，彻底……碎了！
不是裂开！不是炸了！是像沙堆被风吹散，一下子变成了无数极其细小的、闪着暗光的黑粉末！连一点挣扎、一声叫唤都没有！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颚齿，就在离墨玄鼻尖0.1厘米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变成了灰，簌簌地往下掉，混进了脚底下脏兮兮的泥水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了。
后面像黑潮一样涌上来的虫群，像是猛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硬得离谱的墙！所有的冲锋一下子全停了！无数双闪着饥饿绿光的复眼，从极致的疯狂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和……懵了！
沙沙声没了。
整个下水道死一样静。
只有污水慢慢流的咕噜声，水滴掉落的滴答声，还有墨玄自己像拉风箱似的粗重喘气声，在这绝对的安静里显得特别刺耳。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还保持着刚才那吓傻了的姿势。鼻尖上，好像还留着那锋利颚齿带来的、冰凉的死亡触感。可眼前，只有几缕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灰，在洞口透下来的那点微弱光柱里慢慢往下飘。
刚才……出啥事儿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好的。又低头看了看脚底下浑浊的污水，除了烂泥，啥虫子的渣都没看见，好像刚才那潮水一样的攻击，就是场噩梦。
可是，那无数双密密麻麻、挤满了黑暗角落、现在正闪着害怕和茫然绿光的复眼，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是梦！
墨玄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僵在污水沟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的狰狞工虫。它们那数量还是多得让人头皮发麻，但它们身上那股子狂暴的饿劲儿没了，换成了一种……像是碰到老天爷发怒似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敬畏和恐惧？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期待？
墨玄被自己这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一股更微弱、但更清楚的、带着强烈精神波动的念头，像风中快灭的蜡烛一样，断断续续地、小心翼翼地探了过来。那念头很虚弱、很痛苦、充满了快死的绝望，可又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近乎卑微的哀求，首接撞进了墨玄乱成一团的脑子里：
“至……高……无上的……主……宰……”
“您……您终于……听见了……您卑微仆人的……哭喊……”
“求……求您……可怜可怜……”
这念头的来源，好像就在这条下水道更深、更黑的地方。
墨玄浑身猛地一抖，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猛地抬起头，顾不上满身的脏污和冲鼻子的恶臭，也顾不上那些在黑暗里抖个不停的工虫，眼睛死死盯住那念头传来的方向——下水道深处，那片像巨兽喉咙一样、吞没一切的浓黑里。
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