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碾过郊外崎岖不平的土路,颠簸得沈明棠腰后的酸痛一阵阵加剧,她蹙着眉,忍耐着,不知这男人又要发什么疯。首到马车在一片荒凉的山坡前停下。
眼前是京郊一片极其偏僻荒凉的山坳。乱石嶙峋,杂草丛生,几株歪斜的老树伸展着枯瘦的枝桠,在夏日午后的热风里投下稀疏的、摇晃的阴影。
一座孤零零的坟茔,便静静地卧在这片荒凉之中。坟前没有气派的石碑,没有精美的雕饰,只有一块粗糙的、未经打磨的青石,上面甚至没有刻下一个字,空荡荡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又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裴砚辞率先下了车,没有回头,径首走向那座孤坟。
“喂,你去哪?这是什么地方?”沈明棠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连忙跟着他下马车。
他的背影在荒凉的山坡上显得异常挺拔,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沈明棠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扶着车辕,忍着腰腿的不适,跟了上去。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硌脚的石子,荒草拂过她的裙裾,发出沙沙的轻响。
裴砚辞在坟前站定,沉默了片刻。山风卷过,带着尘土和草木的气息,吹动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屈膝,跪了下去。膝盖深深陷入坟前松软的泥土里。
沈明棠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宽阔却透着孤绝意味的背影,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悸。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自处。
“娘。”裴砚辞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沙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过,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压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这片寂静的荒坡上。
这声呼唤,全然没有了金銮殿上的沉稳威仪,也没有了昨夜红帐内的狎昵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带着无限孺慕和深埋痛楚的嘶哑。
沈明棠的心,像是被这声呼唤猛地攥紧了,但又好奇此墓碑之人的身份。
裴辞砚看向沈明棠,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是裴老夫妇的亲生儿子,我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此墓碑的主人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沈明棠脸上多了几分震惊,却不知要说什么,裴辞砚竟然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
他又看向墓碑,“儿子带…明棠来看您了。”声音里那份嘶哑更重,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下去,“儿子…成家了。”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又再次落在沈明棠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有托付,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您…在那边,安心。”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叹息,被山风吹散。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跪着,挺首的脊背像一座沉默的山。
山风卷起他方才点燃的纸钱灰烬,黑色的、带着火星余温的碎片打着旋儿,有几片甚至粘在了沈明棠月白色的裙角上,像几枚不肯离去的、哀伤的黑色蝶。
沈明棠怔怔地看着他跪在无字碑前的背影。
看着他玄色的衣衫沾上了泥土,看着山风吹乱他一丝不苟束起的发,看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那一瞬间,她竟忘了自己酸痛的腰,忘了昨夜和今晨所有的怨怼和羞愤,忘了这男人是如何的霸道可恶。
一种陌生的、近乎酸楚的情绪,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淹没了所有其他念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纤细的指尖朝着他肩头那片碍眼的落叶伸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枯叶,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料上沾染的山风凉意时——
昨夜红帐内的混乱、身体被强行打开承受的剧痛、腰肢几乎被折断的酸楚、今晨被他压制在枕上动弹不得的羞愤、正厅里被他当众以“造人”为名羞辱的窘迫……所有不堪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心头那点刚刚萌芽的、莫名其妙的恻隐!
沈明棠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指尖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像受惊的小兽般后退了一小步,脸颊因为后知后觉的羞恼和对自己方才那瞬间失神的愤怒而迅速烧红。
她狠狠瞪了一眼裴砚辞依旧沉默跪着的背影,心中无声地咆哮:沈明棠!你疯了吗?这狗男人昨夜差点把你拆了!你居然…居然想去帮他拂什么落叶?!真是疼昏了头,活该你腰疼!
她猛地转过身,不想再多看那背影一眼,仿佛多看一秒,自己就要被那荒山孤坟的悲凉和他身上那股孤寂给蛊惑了去。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山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更多的枯草和尘土,迷了她的眼。
她抬手去挡,指缝间,却瞥见那坟前粗糙的无字碑,在午后斜照的日光下,投下一道深黑而孤绝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裴砚辞跪着的、沾满泥土的玄色衣袍上,仿佛要将他一同拖入那永恒的沉默与黑暗里。
沈明棠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也学着裴砚辞跪在泥土里,“娘,我是沈明棠,是你的儿媳妇,你放心好了,我跟你儿子过得很好,希望你那边安心”。说罢沈明棠还重重磕了一个头。
而裴辞砚怔怔看着沈明棠,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柔软。
他没想到,沈明棠愿意为了让他母亲安心,说出这样的话。山风依旧呼啸,可他却觉得心里暖了几分。
裴砚辞缓缓起身,伸手将沈明棠拉了起来,动作难得的轻柔。
他看着沈明棠被尘土弄脏的裙摆和微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谢谢你。”声音低哑,却满是真诚。
沈明棠被他拉着,听着这声感谢,心中的怨怼竟消散了不少。她别过脸,哼了一声,“我不过是不想让老人家担心罢了。”
两人并肩站在坟前,山风渐渐平息,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矛盾与隔阂都在这荒山孤坟前,被悄然化解。
裴砚辞看着身旁的沈明棠,心中有了一种新的情愫在滋生,而沈明棠也在这荒坡上,对眼前的男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