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竿时,林渊的麻鞋尖己被露水浸得透凉。
他捏着巡田木牌的手收进袖中,指节在布料下微微蜷起——自三天前那片紫芝丛出现灵气乱流后,他每日丑时三刻必来此处。
“第七次了。”他垂眸盯着脚边那片泛着青灰的泥土,月光下,几株蔫头耷脑的紫芝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片。
往常灵田其他区域的灵气都是温吞吞漫着,唯独这儿像被人拿竹筷搅了的茶汤,一缕缕银雾正顺着土缝往地下钻。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土皮,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这感觉太熟悉了——上回在库房发现赤焰草异常时,古碑在脑海里就是这般轻颤。
林渊迅速摸出怀中小布包,抖出半块拇指大的玉片。
那是他推演《青竹诀》时,古碑表面剥落的残片,原以为是无用的边角料,此刻却在他掌心泛起幽蓝微光。
“吴铁柱!”他突然提高声音。
十步外的竹棚里传来窸窣响动,一个敦实身影裹着粗布短打跑过来,额角还沾着草屑:“林师兄! 您不是说今日巡田我歇着么?“ 林渊将玉片塞进对方掌心:“拿着,去东边第三垄翻翻,看有没有虫蛀的灵稻。”
待吴铁柱转身时,他迅速蹲下,用指甲在紫芝丛边缘划了道浅痕——玉片的光正随着他的动作,在泥土上投出指甲盖大的光斑。
“啪。” 指尖下的土块突然陷了半寸。
林渊呼吸一滞,借着力道一按,整片地面竟像水面般晃了晃。
他猛地扯下腰间的柴刀,刀背重重磕在地上。
“咚”的闷响里,泥土裂开蛛网似的细纹,几星幽蓝荧光从裂缝中渗出来,像极了母上回说的“鬼火”,却比那更清冽。
“林师兄!”吴铁柱的声音从东边传来,“这儿有株灵稻根须发黑——”
“先记着!”林渊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掌心按在裂缝上。
凉意顺着指缝窜进血脉,这次不是若有若无的轻拽,而是实实在在的牵引,像古碑在脑海里拽着他的魂儿往地下带。
他咬着牙运起《青竹诀》,灵气顺着手臂灌进土中,裂缝里的荧光突然暴涨,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有东西。”他低喝一声,抄起柴刀开始刨土。
表层的腐叶混着灵泥簌簌往下落,三寸、五寸、八寸......当刀尖磕到硬物的脆响传来时,他的虎口震得发麻。
“铁柱!”他扯着嗓子喊,“带锄头来!” 吴铁柱跑得风风火火,锄头尖还沾着东边灵稻的泥:“林师兄您......”话没说完,他盯着林渊脚下的土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半块青黑色石碑正从泥里露出来,表面的纹路像被火烧过又淬了水,曲曲折折的,竟比云鹤宗藏经阁的符文还要复杂三分。
林渊的手指悬在石碑上方半寸,能清晰感觉到古碑在脑海里震动,一下比一下急,像敲梆子的更夫。
他咬了咬舌尖,确认不是幻觉,这才轻轻按了上去。
“嗡——” 脑海里炸开一声钟鸣。
林渊踉跄后退半步,撞在吴铁柱身上。
那憨大个慌忙扶住他:“林师兄您咋了? 脸色白得跟灵米糕似的!“ 可林渊听不见。
他眼前浮起一行金色小字,是古碑的推演界面,却比往日多了几行乱码。
再仔细看,乱码里竟裹着半句话:“火中藏碑,此地亦有。”
“火中藏碑......”他喃喃重复,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典籍阁翻到的《云鹤宗志》。
上卷里提过,百年前宗门大比时,灵火殿的“补天火”突然失控,烧了整整七日七夜,事后殿主说“火中得了机缘”,可具体得了什么,下卷里却没提。
“铁柱,把土填回去。”他突然弯腰,用袖口擦掉石碑上的泥,“就当今儿啥也没看见。” 吴铁柱的锄头停在半空:“师兄,这碑......”
“你信我不?”林渊盯着他的眼睛。
杂役小子挠了挠后脑勺,露出白牙笑:“上回库房查账,您把我从许广的黑账里摘出来;上月我娘病了,您悄悄塞了五枚碎银——我吴铁柱的命,早就是师兄的了。” 林渊喉咙发紧。
他蹲下身,将石碑重新埋好,用枯枝在旁边编了个三角结——这是他和母亲在九阳山采药时做的记号,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山民的草编玩物。
第二日辰时,林渊端着茶盏站在刘管事的竹屋前。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管事正对着账本皱眉,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
“刘叔。”他敲了敲门框。
刘管事抬头,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小渊啊,昨儿升了副管事,倒比当杂役时更勤谨了。” 林渊将茶盏放在案上:“弟子有件事想请教。 灵田东边那片死地,为何灵气总往下钻?“ 算盘珠子“啪”地散了一地。 刘管事弯腰捡珠子的动作顿了顿,再抬头时,眼角的笑纹淡了:“死地? 那是旧年大战留下的废墟。“
“大战?”林渊装作好奇,“弟子在宗志里没见记载。”
“你看的是新修的宗志。”刘管事的手指无意识着算盘边,“百年前灵火殿走火,烧了小半个后山。 事后殿主说那是‘劫数’,命人封了火场,连灵田都填了三层土。 你说的死地,就在火场正中央。“他突然咳了两声,”小渊啊,灵田的活计够你忙的,这些旧事......“
“弟子明白。”林渊低头应着,却看见刘管事握算盘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如蛇。
是夜,林渊坐在竹榻上,借着月光翻开白天从典籍阁“借”的《灵火殿纪要》。
泛黄的纸页在他指下沙沙作响,首到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刺得他瞳孔微缩:“补天火者,补天道之缺也。 火起时,殿中碑鸣,声震三峰。“ 他摸向怀中的小布包,里面除了玉片,还多了块指甲盖大的碎石——是他埋石碑时,故意抠下来的边角料。
碎石表面的纹路与古碑上的暗纹竟有七分相似,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那晚裂缝里的荧光。
“火中藏碑,此地亦有......”他对着窗棂轻声道。
窗外,灵田的方向浮起一层薄雾,将那片死地遮得严严实实。
古碑在脑海里轻轻一震,像是应和。
林渊将碎石塞进布包最里层,又用母亲绣的小竹袜裹了三层。
他吹灭油灯,躺回竹榻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你等我......”他对着窗外的薄雾低语,“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