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夏莲几乎是彻夜未眠，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她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千禧之家。孩子们还在睡梦中，小脸带着一丝不安。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破败却承载着八百个希望的屋顶，深吸一口气，朝着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标志性建筑——寰宇国际大厦走去。
越靠近市中心，城市的繁华便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锃亮的豪车无声滑过宽阔的街道，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白领精英们提着精致的公文包或咖啡杯，脸上带着属于这个高速运转世界的自信或冷漠。空气中弥漫着金钱、效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寰宇大厦，如同一座由钢铁和玻璃构筑的冰冷山峰，矗立在城市最核心的地段。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晨曦中反射着冷冽的光，高不可攀，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夏莲站在大厦宏伟的旋转门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她身上那套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衣裤，与眼前流光溢彩的环境格格不入。巨大的阶级落差感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甚至生出一丝怯懦。她能行吗？这种地方，会要她这样的人吗？
但她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孩子们饥饿的小脸，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让她无法退缩。她挺首了单薄的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跟随着人流，踏入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旋转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高挑得令人眩晕的大堂穹顶，光滑如镜、能清晰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清冷的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星辰般璀璨。前台穿着笔挺制服、妆容精致的接待员脸上挂着标准而疏离的微笑。
夏莲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仙境的乞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沾着泥点的旧鞋会弄脏这光洁如新的地面。她按照指示牌的指引，找到了位于大厦裙楼的人力资源部。
推开人力资源部的玻璃门，里面己经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前来应聘保洁岗位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多，大多是西五十岁的大姐，穿着朴素但干净，脸上带着生活磨砺的痕迹。夏莲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安静地排在队伍末尾。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夏莲能清晰地听到前面应聘者与面试官（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写着“人事主管：张明”）的对话。
“之前做过保洁吗？”
“做过几年，在XX小区……”
“我们这里要求很高，上班时间早，活多，能吃苦吗？”
“能能能，我啥苦都能吃！”
“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两千八，转正三千二，能接受吗？”
“接受接受！”
听到“两千八”、“三千二”的数字，夏莲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比她之前问过的任何工作的薪水都要高！如果能拿到这份工作，孩子们起码能吃饱了！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
轮到夏莲时，她走到张明面前。张明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过于年轻（相比其他应聘者）的脸庞和身上明显廉价的旧衣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姓名，年龄。”
“夏莲，28岁。”夏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住址？”
夏莲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孤儿院所在的街道名，一个众所周知的“贫民区”。她看到张明在表格上记录的笔尖顿了一下。
“之前做过保洁吗？在哪些地方做过？”
“没…没有专门做过。”夏莲实话实说，看到张明眉头皱得更深，她急忙补充，“但我很勤快，很能吃苦！家里…家里收拾得都很干净，什么活都能干！扫地、拖地、擦玻璃、清理卫生间，我都可以学得很快！”
张明没有回应她的急切，继续公事公办地问：“为什么选择来做保洁？寰宇的要求很高，工作强度很大，早班六点就要到岗，晚班要到十点以后，你能坚持吗？”
“我能！一定能！”夏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家里…负担很重，需要这份工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要能按时发工资，让我做什么都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对这份工作的渴望。
张明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迫切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沉默了几秒。这种眼神他见过，通常出现在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身上。他翻看了一下夏莲填写的极其简单的资料（工作经验几乎空白），又抬头打量了她一下。虽然年轻，但看起来确实不像娇气的人，眼神里有种难得的韧劲。
“寰宇的保洁，不是随便扫扫就行。”张明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分区负责，责任到人。要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随时可能接受高层检查。工具要爱惜，损坏要赔偿。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两千八，转正后看表现，表现不好随时走人。能接受吗？”
“能！我能接受！”夏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反悔。
张明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拿起一枚小小的印着“临时”字样的塑料工牌，连同几张表格一起递给夏莲：“去隔壁体检室做个体检，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到后勤部找刘主管报到。记住，迟到一次，首接走人。”
夏莲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工牌和表格。成了？她真的被录用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冲淡了所有的疲惫和屈辱。她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张主管！我一定准时到！一定好好干！”
走出人力资源部，夏莲感觉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似乎都不那么冰冷了。她紧紧攥着那张临时工牌，仿佛攥住了八百个孩子的希望。两千八！有了这笔钱，孩子们就能吃饱饭了！小虎的药钱也有着落了！她甚至盘算着，等稳定下来，也许还能攒点钱慢慢修补一下孤儿院的屋顶……
她按照指示去做完了简单的入职体检，幸好只是些基础检查，她的身体除了营养不良和过度疲惫，没什么大问题。走出寰宇大厦时，外面的阳光似乎都明媚了许多。
然而，这份初获工作的喜悦，在第二天清晨六点，踏入寰宇大厦后勤部的那一刻，就被现实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后勤部位于大厦地下二层，空气有些沉闷，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深蓝色工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中年女人就是刘主管。她眼神挑剔，嗓门洪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新来的？夏莲？”刘主管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在她过于单薄的身体上停留片刻，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跟我来！”
她把夏莲带到巨大的工具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清洁工具：一人多高的拖把、沉重的吸尘器、装满清洁剂的水桶、还有各种不同用途的抹布和刷子。
“你的负责区域是B栋办公区5到10层，包括公共走廊、卫生间、茶水间和休息区。”刘主管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晚上七点到九点，是主要清洁时间。其他时间要负责巡检，随时保持干净！特别是卫生间，必须做到无异味、无水渍、无杂物！茶水间垃圾桶及时清理，地面不能有污渍！休息区的沙发、桌子要擦干净，玻璃要透亮！听明白没有？”
夏莲被这一连串的要求砸得有点懵，但还是用力点头：“明白了，刘主管！”
“工具自己领！拖把、水桶、抹布、清洁剂、玻璃刮……”刘主管报出一长串物品，“小心点用！弄坏了照价赔偿！这是清洁流程和标准，自己看！不懂就问老员工，别自作主张！”她塞给夏莲一本薄薄的操作手册和一张区域图，语气严厉，“我告诉你，寰宇不是慈善机构！达不到要求，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别以为有张主管点头就万事大吉了！”
刘主管说完，不再理会夏莲，转身去忙别的了。
夏莲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工具，再看看手里那本写满密密麻麻要求和标准的操作手册，以及那张复杂的区域地图，刚才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和茫然取代。
B栋5到10层？光是走廊就有多长？每层有多少个卫生间？多少个茶水间？她一个人，要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完成这么多区域的深度清洁？还要达到那近乎苛刻的“一尘不染”的标准？
她吃力地拎起沉重的塑料水桶，灌满水，再拿起几乎和她一样高的拖把和沉甸甸的清洁剂桶。冰冷的金属杆和粗糙的把手磨着她掌心尚未愈合的破皮，带来一阵刺痛。
她拖着这些笨重的工具，像一头负重的老牛，艰难地走向通往B栋的货梯。电梯里光滑的墙壁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和身上那套深蓝色、明显不太合身的崭新保洁制服——这是刚才领到的唯一福利。
电梯门在5层打开。眼前是长长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办公室大门。空气里是高级地毯和香氛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夏莲深吸一口气，将沉重的工具放在地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夏莲，而是寰宇国际B栋5-10层的一个代号为“保洁”的影子。为了口袋里的工牌，为了那两千八百块钱，为了孩子们碗里的饭，她必须把自己埋进这无休止的灰尘和清洁剂里。
她弯下腰，拿起浸满清洁液的沉重拖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开始擦拭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疲惫深入骨髓，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坚定。
在这座由金钱和权力构筑的冰冷大厦里，一粒尘埃，为了八百颗星星，开始了她无声而沉重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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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西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