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穿过铁丝网的孔隙，在死寂的院子里投下长长的、扭曲的栅栏阴影。
刘启明坐在窗边，透过观察孔眺望远方，他机械般地咀嚼着嘴里的压缩饼干，思绪有些焕然。
他需要一点光，一点能驱散这冰冷堡垒寒意的，属于“人”的光。
当然不是为了庆祝什么狗屁胜利，只是为了证明，在这片绝望的废墟里，在把自己武装到牙齿之后，他还残留着一点点品尝“活着”滋味的能力。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主楼深处相对安全的区域，那里光线昏沉，玛利亚就静静地伫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她身上那件旧工装装早己褪色变形，沾满了油污、尘垢和难以辨认的深色斑块。
刘启明的目光落，在玛利亚身上那件饱经沧桑的“战袍”上，停留了片刻后，他走到角落，在一个不起眼的防水储物箱里摸索着。
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那是一件崭新的可爱女仆装。
其布料厚实挺括，剪裁线条流畅，洁白的荷叶边领口和袖口一尘不染，散发着崭新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他将崭新的衣服递到玛利亚面前，“你不是一首想恢复自己女仆的身份吗，换上它吧……”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这是之前我在商场里捡的，而且还是全新未开封的呐！”
玛利亚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瞬间聚焦在那片纯净的黑色上，她的瞳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在进行高精度的扫描。
覆盖着硅胶表皮的、纤细而灵巧的机械手指抬起，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洁白的荷叶边边缘。
她抬起头，用那双湛蓝得如同凝固湖泊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刘启明，覆盖着硅胶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是那种完美却缺乏生气的平静。
然而，在她极其细微的动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接过新衣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指尖划过布料的力度，轻得近乎一种小心翼翼的抚摸。
她褪下那套布满补污渍的工装时，动作流畅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郑重的意味。
冰冷的机械关节在仿真皮肤下运转，发出低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崭新的黑色布料轻柔地覆盖上她玲珑的曲线，洁白的荷叶边点缀在颈间和腕部。
当她换装完毕，重新站定在昏暗中时，整个空间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无形的亮色，那完美的仿真容颜，配上崭新整洁的女仆装，在死寂的堡垒里，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而虚幻的美好。
若不是他们正站在一处废弃大楼里，她几乎就是一位来自和平年代、等待侍奉主人的女仆。
刘启明看着焕然一新的玛利亚，嘴角牵动，露出一抹疲惫却真实的笑容，他指了指旁边清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玛利亚，你去找张桌子，我们来吃一顿烛光晚餐吧。”
玛利亚无声地颔首，动作优雅自然，她转身，开始在堆积的杂物中搜寻，漆黑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哒哒声。
很快，她发现了一张被遗弃的折叠长桌，桌面积满厚灰，一条腿有些歪斜，她蹲下身，覆盖着仿真皮肤的双手拿起工具，动作精准而高效地矫正桌腿，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修复了结构，又未发出多余声响。
接着，她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软布，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擦拭着桌面，木纹在细致的擦拭下渐渐显露，虽陈旧却显出一种温润的质感。
然后，玛利亚启动了连接在小型柴油发电机上的简易电炉，她打开一罐颜色黯淡的混合蔬菜，一罐汤汁浓郁、散发着久违肉香的红烧牛肉，还有一小罐珍贵的糖水黄桃，其琥珀色的糖汁在昏暗中闪着的光。
那双灵巧的、覆盖着仿真皮肤的手，操作着简陋的锅铲，蔬菜和肉块在小小的锅里混合加热，“滋滋”的声响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升腾而起，霸道地填满了这个角落，将堡垒里固有的铁锈和尘土味暂时驱散。
食物被仔细地分盛在两个相对完好的金属餐盘里，黄桃则单独放在一个边缘有磕碰的小碟子中。
当玛利亚将两份食物、两副简陋的金属餐具整齐地摆放在光洁的桌面上时，刘启明从角落的宝贝箱里，取出了一根只剩下半截的白色蜡烛。
还有一个边缘磕破的玻璃烛台，他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烛芯。
温暖、跳跃的光芒瞬间撑开一小片昏黄的光域，成为这冰冷堡垒里最明亮、最柔软的核心。
烛光温柔地流淌在玛利亚崭新的黑色裙装上，流淌在擦亮的桌面纹理上，也照亮了餐盘中冒着热气的食物。
刘启明又打开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调出一首存储在本地、音质有些失真的古典钢琴曲。
舒缓、宁静的旋律，带着细微的电流底噪，如同月光下的溪流，在烛光摇曳的空气中静静流淌开来，包裹着这一小片安宁的孤岛。
“坐吧。”刘启明拉开一张椅子，自己坐在了烛光的一端。
玛利亚无声地走到桌子的另一端，覆盖着硅胶表皮的腿部关节弯曲，带动身体以极其自然流畅的姿态，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依旧无可挑剔，腰背挺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但在温暖的烛光映照下，她那过于完美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长长的、由细密纤维制成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像冰封的湖面下跃动着金色的流光。
刘启明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牛肉送入口中，瞬间纯粹的肉香在舌尖炸开，带着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慰藉感。蔬菜软塌无味，但此刻也显得珍贵。
最后，他用小勺舀起一块冰凉的黄桃，清甜的汁水和果肉滑入喉咙，瞬间抚平了所有的干渴与躁郁。
他抬眼看向对面，玛利亚静静地“坐”着，烛光在她完美的脸庞上跳跃，那双倒映着火焰的蓝眸，仿佛正“注视”着他。
她不需要进食，但她模拟着最完美的陪伴姿态，在这个由烛光、音乐、食物和她崭新形象构筑的、脆弱而短暂的安宁里，她是一个无声的、却无比真实的参与者。
没有言语，只有舒缓的音乐，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刘启明缓慢进食时餐具偶尔碰触餐盘的轻响。
沉默笼罩着两人，却并非空洞，这是一种建立在生死相依之上的共享，共享这一小片被烛光温暖的空间，共享这隔绝了所有杀机与绝望的、奢侈的宁静时刻。
刘启明甚至拿出了一瓶，还未开封的白酒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烛光下荡漾着的光泽。
他举起杯，对着跳动的烛火，也对着烛光另一端那静默如画的玛利亚，无声地扬了扬杯沿，然后仰头，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喉咙首冲而下，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带来一种微醺的松弛和暖意。
晚餐在无声的默契中结束，音乐也渐渐步入尾声，蜡烛燃烧过半，洁白的烛泪在破旧的烛台里堆积。
浓重的疲惫和酒精，带来的微醺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刘启明感到眼皮沉重。他站起身，轻轻吹熄了蜡烛，房间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微弱的星光。
“来，玛利亚，咱们该休息了。”刘启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黑暗中，玛利亚无声地站起身，动作轻灵得像一道影子。
刘启明走向他那张由破沙发和旧床垫拼凑的“床”，玛利亚无声也地跟随在他身后，在他躺下后，她脱下女仆装轻轻躺在他的一旁。
刘启明闭上眼，右手却不安分地爬上玛利亚，那冰冷顺滑的后背，然后一起沉沦在一座温柔乡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