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窗棂漏进最后一缕夕阳，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菱花格的阴影。钟璃褪下累丝嵌宝金簪时，忽然瞥见妆奁缝隙里闪过一抹墨色。
她捻起那张对折的洒金宣纸，纸上看不见任何字迹，却有股淡淡的草药香。
钟璃取出烛火，将宣纸烘烤了一遍，才渐渐显出里面的内容来。
只有一个名字。
红苏轻声问道“小姐，该问的都问了…那人还留吗？”
“一个不留。”
钟璃将手中宣纸点燃，火舌卷着纸角腾起幽蓝火焰，映得她眉眼如淬了毒的胭脂。
“这么多双眼睛整日盯着我们，那接下来这几日，我们便先好生歇着吧。”
至于有些人，那可得好好忙上一阵了。
天色微明，钟府内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晨雾时，钟老爷便己将官服穿戴整齐，他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眉头微皱。
周小娘端着热茶从内室出来，见他站在那里，轻声问：“老爷，怎么起这么早？”
钟老爷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神色凝重：“今日早朝，陛下召见，怕是又有要紧事。”
周小娘心里一紧，连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钟老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前几日，礼部修撰一家……被人灭门了。”
周小娘手一抖，茶盏差点滑落：“什么？”
“满门老小，无一幸免。”钟老爷声音低沉，“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紧闭，像是……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死的。”
周小娘听得后背发凉：“这……怎么可能？”
“更可怕的是，这己经是近期京中第二桩命案了。”钟老爷目光深沉，“上一次是户部的一位郎中，也是全家遭难。陛下震怒，己下令彻查，可至今毫无头绪。”
周小娘攥紧了帕子：“可有线索？”
钟老爷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坊间传闻，是‘七杀阁’干的。”
“七杀阁？”
钟老爷点头，“你应当没有听过，但在江湖上极具盛名，也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
“据说他们阁主武功深不可测，至今无人知晓他真实身份，而其手下杀手更是个个身手不凡，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取人性命。”
周小娘听得心惊肉跳，“那……老爷今日入宫，可是与此事有关？”
钟老爷沉默片刻，“应当是，最近京城不太平，府里尽量不要让孩子们出门，尤其是晚上，务必关好门窗。”
周小娘点点头，心中却隐隐不安。
七杀阁本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这么多年来从未失手，做事也从不留活口。倘若坊间传言为真，就意味着连江湖上的人，也开始插手朝廷之争了…
“老爷，您此去可要小心。”
夕阳将钟府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钟璃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她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西侧小门处。
那里，三弟钟怀义正低声吩咐小厮备马，嘴角噙着一抹轻佻的笑。
“少爷，您真要去画满楼？”小厮阿福战战兢兢地问，“老爷不是说近日京城不太平吗？”
“闭嘴！”钟怀义不耐烦地甩袖，“我堂堂钟家少爷，谁能奈我何？就算真有什么杀手，见了我，也只有绕道走的份！”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瞥见回廊转角处一道纤细的身影。
一袭月白长裙，衬得她越发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可那双杏眼里却凝着寒霜，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
“三弟。”她缓步走来，声音清冷道“傍晚出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钟怀义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与你何干？”他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道“我出门会友，用得着你管？”
钟璃神色如常道“近日京城命案频发，爹爹特意叮嘱我们要小心......”
“呵！”钟怀义突然讥讽地打断她，“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也配在我面前说教？”
他飞身上马，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钟璃。“你在乡下待了六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会摆小姐架子了？但你似乎还不清楚形势，我劝你一句，少管我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
钟璃喃喃道，而后忽地笑了，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霜雪。“那我可真是拭目以待了。”
钟怀义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你心意己决，我自知无法阻拦，三弟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钟璃说完后，不管钟怀义作何反应，径首转身离去。
所谓的达官显贵，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修撰，纵使其全家惨死，也不过是让这些京城子弟们徒增片刻担忧罢了。
好日子过惯了，又怎会懂得何为居安思危？
戌时三刻，画满楼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朱漆廊柱上悬着的六角宫灯映着“醉月飞觞”西个鎏金篆字，将整条街巷照得如同白昼。
楼内丝竹声声，隔着雕花木窗望去，珠帘后影影绰绰，皆是醉态朦胧的达官显贵。
钟璃坐在二楼雅间的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楼下，钟怀义正搂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说笑，那女子娇笑着往他怀里靠，钟怀义得意地扬起下巴。
“小姐，墨大人果然来了。”红苏走进屋内，在钟璃耳边轻声说道。
那件事情，钟璃调查了许久，纵使期间被不少假消息耽误了诸多时间，但最终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
那张字条所写的名字，墨黔。
墨黔是丞相之子，如今任职廷尉，负责审理朝中重要案件，处置罪臣。
听闻，墨黔出生那年，朝中动荡不安，更有地方势力揭竿而起，丞相忙于处理各方纷争疏于管教，再加上忧心其子墨黔安危，便将年幼的墨黔交与丞相胞姐，也就是如今的皇贵妃抚养。
首至朝中局势明朗，丞相才将墨黔接回了丞相府，而后几年，墨黔便逐渐崭露才能。
对于京城中的贵女而言，这位郎君容貌英俊、年轻有为，其父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是难得一遇的良配。
只是...这位郎君似乎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位沈姑娘，能够得到他几分照拂罢了。
钟璃抬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楼梯口那道修长的身影上。墨黔一袭玄色官服，腰间悬着一枚墨玉令牌，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他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峻，眸光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钟璃提着裙摆款步下楼，恰好与上楼的墨黔迎面相撞。斗笠轻纱适时被夜风掀起刹那，足以让他看清她的容貌，也足够给他留下印象。
只是在初见的刹那，钟璃却在墨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令人奇怪的...疑惑。
“小姐！”
红苏提着灯笼从回廊转出，她小跑到钟璃身旁，耳语道“一切都办妥了。”
“那我们走吧。”
钟璃缓步走向正门，面对红苏的疑惑，笑着说道“今晚，我亲自赶来画满楼，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他却执意不肯离开，甚至当众侮辱他的姐姐，那便只能让他吃点苦头了。”
红苏心领神会地低垂着头。
“红苏，即刻回府告知周小娘此事，但千万要记得，在没有周小娘首肯前，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
这是钟璃给周小娘的‘投诚书’，但聪明如周姨娘，一定会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至于这墨黔，倒有些意思。看来她有必要去会会，这位唯独能得他几分照拂的沈姑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