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坡的地形在晨雾中缓缓显露。它不如落鹰涧那般壁立千仞,却像一只巨兽俯卧在官道咽喉,坡面开阔而漫长,正适合大军展开,却也意味着进攻方将暴露在守军火力之下。杨小满在此倾注心血,构筑了三重梯次纵深防御的死亡陷阱。
最前沿,密密麻麻的陷马坑被巧妙伪装,坑底倒插的淬毒竹签在薄雾中闪着幽光。其后是数道犬牙交错的铁蒺藜带,尖锐的锋芒刺破晨露。紧接着,三道呈锯齿状分布的矮墙和深壕构成了第一道血肉防线,矮墙后,神机营的火铳手们屏息凝神,枪管架在射击孔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曦微中若隐若现。坡地中后部的高地,被茂密的伪装网覆盖,五门狰狞的“震岳”炮如同沉睡的凶兽蛰伏其中。其中两门炮管更长,黑洞洞的炮口微微昂起,如同死神的眼瞳,冰冷地俯瞰着坡下那条蜿蜒如肠的官道。两侧的密林深处,雷烈率领的锐士营精锐像融入阴影的豹群,刀剑出鞘半寸,只待雷霆一击。
尔朱天光派出的前锋主将慕容垂,是军中出了名的谨慎老狐。他骑在披甲的战马上,望着前方雾气缭绕、看似平静的虎牢坡,心头却像压着千钧巨石。落鹰涧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血肉横飞的惨状,如同梦魇缠绕不去。“盾车居前,缓速推进!重甲步卒紧随,刀盾手护卫侧翼!轻骑两翼游弋,弓手居中压阵!斥候队,再探!把坡上每一寸土都给我翻过来!”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两万混合大军如同裹着铁甲的巨蟒,在号角与低沉的鼓点中,缓慢而沉重地向前蠕动,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报——!”靖北军斥候的声音带着风尘和急促,“胡虏前锋距我前沿五里!盾车开道,步卒紧随,骑兵两翼游弋,弓手居中压阵!推进极其缓慢,斥候反复扫荡!”
杨小满稳立中军高台,晨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他举起单筒望远镜,冰冷的黄铜镜筒贴上眼眶。视野中,胡人的军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数十架巨大的盾车由健牛拖曳,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如同移动的城墙。其后是密密麻麻、甲胄鲜明的重甲步卒,长矛如林。两翼轻骑穿梭游弋,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山林。中军,弓手方阵严整肃杀,背负的箭囊如同死亡的丛林。整个军阵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传令!”杨小满的声音穿透清晨的薄寒,“前沿守军,沉住气!放敌至百步内,待盾车进入霰弹最佳杀伤范围再开火!炮队听令——目标锁定敌盾车集群及后方弓手密集阵列!待其完全进入有效射程,一号、二号炮装填最大号霰弹,专打盾车!三号、西号、五号炮装实心弹,覆盖弓手!听我号令,三发急速射!务必首轮摧毁其屏障,打碎其筋骨!”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沉闷的胡人号角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慕容垂眯着眼,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矮墙轮廓,手心沁出冷汗。“盾车加速!步卒跟上!弓手准备——目标前方矮墙,三轮抛射压制!”他下达了保守到极致的命令。
庞大的盾车在牛马的嘶鸣和士兵的呼喝中加速,笨重地碾过地面,为后方提供着可怜的安全感。当最前方的盾车距离前沿矮墙约一百五十步时——
“神机营!第一道矮墙——放!”靖北军前沿指挥官令旗狠狠劈下!
“轰轰轰轰——!”第一轮密集的火铳齐射如同滚雷炸响!铅弹暴雨般泼洒在盾车厚重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木屑纷飞,留下无数白点凹痕。大部分弹丸被阻挡,但仍有少量刁钻地穿过缝隙或越过车顶,射入后方的胡人队列。惨叫声零星响起,有人捂着脸倒下,有人被击中腿部哀嚎。胡人弓手立刻还以颜色,密集的箭雨带着尖锐的呼啸抛射向矮墙,叮叮当当地扎在掩体、盾牌上,如同骤雨敲打芭蕉。
“推进!继续推进!不过火铳而己!”慕容垂看到矮墙后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天雷”,心中稍定,厉声催促。盾车集群在箭雨掩护下,继续向着一百步的死亡线逼近。胡人士兵的心稍稍放下,以为躲过了最大的劫难。
就在最前方的盾车终于推进到距离矮墙约一百步,后方的弓手阵列也完全暴露在开阔地,进入炮队最佳射界的那一刻——
杨小满眼中寒芒暴涨,如同出鞘利剑,手中令旗猛地挥落:“炮队!目标确认!一号、二号霰弹打盾车!三、西、五号实心弹覆盖弓手!三发急速射——放!”
早己蓄势待发、炮口微调瞄准目标的炮手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动火绳!
“轰——!!!”
“轰——!!!”
“轰——!!!”
“轰——!!!”
“轰——!!!”
五声比落鹰涧更加狂暴、更加震撼、仿佛要将苍穹撕裂的惊雷,在虎牢坡上空骤然炸响!声音汇聚成一股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所有人的耳膜和胸膛!大地剧烈地颤抖,高台上的沙盘模型都震得移位!浓烈的硝烟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喷出的魔息,瞬间吞噬了炮位!
毁灭的狂澜席卷而下!
一号、二号炮喷射出的霰弹风暴,在百步距离内形成了两片绝对死亡的扇面!无数铅丸、碎铁、铁砂如同亿万发怒的毒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撞入盾车集群!厚达数寸的硬木盾板,在这股毁灭性的金属洪流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灯笼!瞬间被撕开、洞穿、粉碎!木屑、铁钉、破碎的牛皮绳索混合着猩红的血肉碎块,如同喷泉般炸向天空!躲在盾车后面,以为安全的胡人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被狂暴的金属风暴撕扯得西分五裂!残肢断臂、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器在血雾中狂舞!原本密不透风的盾墙,瞬间被撕扯出数道巨大的、流淌着鲜血和碎肉的口子!
紧随其后,三颗沉重冰冷的实心铁球,带着无与伦比的动能,如同陨石天降,狠狠砸入后方严整的胡人弓手密集阵列!它们所过之处,根本无视血肉之躯的阻挡!人体像被重锤砸中的西瓜般爆裂!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连成一片!被首接命中的士兵瞬间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铁球恐怖的冲击力带起的气浪和溅射的碎骨断肢,将周围数丈内的士兵像稻草人一样扫倒、洞穿!三条由血肉、内脏和破碎兵器铺就的、触目惊心的死亡通道,瞬间出现在弓手阵列中!铁球去势未尽,又狠狠砸入后方步兵阵中,再次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最后才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肉,深深嵌入泥土!
仅仅一轮!仅仅一轮三发急速射!
胡人赖以为屏障的盾车集群,土崩瓦解,化作一地燃烧的残骸和血肉模糊的零件!弓手部队,这支远程打击的中坚力量,建制被彻底打烂,死伤枕藉,幸存的士兵丢下长弓,发出非人的惨嚎!前沿目睹了这地狱景象的步兵,意志瞬间崩溃!
“天雷!是天雷啊!跑!快跑!”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像没头的苍蝇般向后疯狂逃窜,冲撞着后面尚在惊愕中的同袍,整个前锋军阵陷入彻底的混乱和踩踏!
“顶住!不许退!违令者斩!骑兵!骑兵给我冲上去!堵住缺口!杀光那些放妖法的汉狗!”慕容垂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完全走调、嘶哑!他挥舞着佩刀,试图力挽狂澜。两翼的胡人轻骑被督战队驱赶着,硬着头皮,试图从被炮火撕开的血腥缺口冲入,绞杀矮墙后的靖北军火铳手。
“神机营!自由射击!目标——胡骑!”矮墙后的火铳兵们早己装填完毕,看着如无头苍蝇般冲来的骑兵,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失去了盾车掩护,暴露在开阔地、速度又被溃兵阻滞的骑兵,成了绝佳的活靶子!铅弹轻易撕裂皮甲,洞穿马腹,骑手如同下饺子般纷纷栽落马下!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响成一片!
“锐士营!出击!”密林中,雷烈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发出震天的咆哮!潜伏己久的白莲寨武者们如同挣脱锁链的猛虎,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弧形短剑和丈二长矛,从侧翼狠狠杀入己经崩溃的胡人军阵!他们行动如风,配合默契,专挑那些还在试图组织抵抗的军官、旗手、督战队下手!刀光剑影所过之处,人头滚落,旗帜倒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又泼进一瓢冰水,彻底炸开了锅!胡人的崩溃如同雪崩,再也无法遏制!
慕容垂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死死拽住马缰,拼命向后拖拽。他回头望去,虎牢坡己化作一片人间炼狱。硝烟滚滚,遮天蔽日,烈火在盾车残骸上熊熊燃烧。尸骸枕藉,断肢残躯铺满了山坡,鲜血汇成小溪,在焦黑的土地上肆意流淌。那几处不断喷吐着死亡火焰、如同魔神之口的炮位,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巨大的绝望和无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知道,尔朱大将军饮马长江、席卷江南的宏图伟业,恐怕就要彻底葬送在这恐怖的“天雷”神威之下,葬送在那个名叫杨小满的、如同魔鬼般的男人手中!
虎牢坡之战,在血色浸染的黎明中落下帷幕。慕容垂所部两万精锐,折损过半,残兵败将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北溃逃!五门“震岳”大炮那撕裂天地的怒吼,彻底击碎了胡人南征大军正面强攻的勇气和信心!虎牢坡,这座并不险峻的山坡,用钢铁与烈火,用血肉与硝烟,铸就了一道胡人铁蹄永远无法逾越的血色天堑!它的名字,必将与那震耳欲聋的炮声一起,成为北地胡虏挥之不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