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根律管深埋于黄土之下，管内填满葭灰，管口微露，静待地气涌动。
古人相信，大地有呼吸。
每至节气交替，地底阳气升腾，如潜龙翻身，自九泉之下鼓荡而上。
气流穿行于律管之中，忽而一振——
管口薄纱微颤，葭灰飞扬。
这便是种花家古人的智慧，律管吹灰候气法，用以观测气候变化。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笑言：“此非神异，乃地气温差使然。”
可谁又能说，这天地呼吸的韵律，不算另一种“神迹”呢？
待到阴历西月中，巳位律管忽颤。
“嗤——”
一缕灰烟逸出，散入风中。
地气己至，夏始。
立夏来时，春日未尽，夏季的炎热还没完全登场。
这是个令人心醉的时节，不仅因为气候舒适，而且物资丰饶。
许问昀也喜欢，这个时节的水果多样，而且大都是其他季节没有的。
昨天下午刚落地民宿，就收到来自民宿老板的时令水果拼盘。
主要吃的是自家种的枇杷和樱桃。
老品种的枇杷不必说，虽然个头小，但汁水多，容易拨开，酸酸甜甜的最是解渴。
樱桃的滋味，说不上来。
入口时薄皮应声而破，别的水果是甜中带酸，它却是酸中藏着丝缕的甜。
比起现在市面上一些甜得吓人的水果，倒是别有一番活泛滋味，让人吃了还想吃。
许问昀刚见民宿招牌，便看见这一树红珠。
不同于车厘子那般黑紫，倒像是谁用朱砂笔在绿绢上点了密密的赤色小圆子。
阳光照过来，能透过薄皮看见里头琥珀色的汁液，连纹路都清晰可辨。
民宿的老板很热情，给她的水果中，除了枇杷和樱桃，还有蓬蘽。
大名蓬蘽，本地的人喜欢叫它是野草莓。
许问昀觉得这果子，摘下后马上就吃的风味最佳。
尤其是现在己经是野草莓熟透的时候，放久了，放在篮子中挤压过，形就没那么好，吃起来也总感觉有股怪味。
于是拒绝了老板的这份好意。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馋这一口，今天就挎着个小篮子，往靠山的小径去了。
山径旁的野草莓正熟，矮矮地伏在坡地上，绿叶间缀满红艳艳的果子。
那叶子边缘生着细齿，叶背泛着灰白的绒毛，茎上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小刺。
果实熟透的红得发紫，半熟的还带着点橘色，一丛一丛攒在一起，像谁随手撒了一地的珊瑚珠子。
轻轻掐住果蒂，因为中间是空心的，摘时总会脑补有“啵”的一声，然后的果实就落进掌心。
她习惯吃野草莓前先掰开看看，保不齐里头藏着蚂蚁或是别的什么。
别问，问就是有心理阴影。
指腹轻轻一捏，果实便裂成两半，露出里头空心的果腔。
偶尔会有一两只小黑虫慌慌张张地爬出来，不过基本上都是干净的。
野草莓就是很明显带着山野里特有的清甜。
正欢快地吃着，就听见山径那头传来了欢笑和脚步声。
几个年轻人挂着相机迎面走来，镜头盖一开一合地晃着。
也是零散的游客，看起来像是大学生，估计是趁工作日人少出来采风闲逛的。
他们原本在讨论光圈和构图，却在看见许问昀的瞬间突然安静了几秒。
她正蹲在蓬蘽丛旁，指尖还捏着半颗掰开的红果，头微微侧着。
山风掠过耳际，将她的碎发向后拂去，色彩对比显出别样的清冽。
天然的浓眉弯弯，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像被晨雾洗去了胭脂。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林间漏下的天光，冷而亮，仿佛能洞穿山岚。
“快看那个……”女生中有人小声惊叹，却被同伴用胳膊肘制止，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野草莓的汁水在指腹留下淡红的痕迹，她低头继续采摘，耳畔传来他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光线正好…….”
“…野生的构图…”
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问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叶子，继续在山野小径上溜达。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刷手机看到的山的气息说。
就是说大山是有生命的，它的血液会流动，它的皮肤会呼吸。
她尝试跟着做一做。
当独自一人走在山林中时，PS：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
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听见风穿过叶隙的沙沙声不是风，是山在吐纳。
树叶坠落、腐土下细根蔓延、树皮下汁液流动，这些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就是山的脉动。
她上辈子好像都奔波在生活中。
上学，打工，上学，工作。
即使偶然有出去玩的机会，心里总有些抚不平的焦虑，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自然过。
其实，这样也挺好。
远处传来“咔”的轻响，或许是某根老枝终于折断，又或许是岩层在暗处生长。
睁开眼时，恰好看见一只大尾巴松鼠从树下几步就快速跃到树枝上。
刚好与许问昀对视上，黑眼珠瞪得滚圆，好像一人一兽间眼神交流了这场秘而不宣的苏醒。
远处传来游客的说笑声，人类的声响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他们匆匆掠过小径，不曾停留，自然听不见身后那棵歪脖子松正在打哈欠。
更不会发现脚下的蕨类正随着山的呼吸节奏，一开一合地舒展羽叶。
她轻轻把一颗野草莓放在树瘤上。
如果明日再来，或许会发现它被山偷偷吃掉了，连籽都不吐。
好吧，这玩意也没籽。
回程下山时，篮子里己经兜满一篮沉甸甸的五月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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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笋、芥菜、土豆、毛芋，毛芋是集市上买的，芥菜可新鲜了就后面田里掐的，你看这水灵的。”
民宿老板给许问昀点着她想要的几个菜，抖了抖又大又长的芥菜，青翠的菜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老板姓秦，大家都唤她秦姐。
一头微卷的短发随意扎在脑后，两鬓己隐约泛着霜色。
她总穿着靛蓝色的粗布围裙，腰间别着块老怀表，那是她年轻时在杭州做导游时得的纪念品，表壳上磕了一道细痕，像她眼角笑起来的纹路。
秦姐是本地人，年轻时跟着旅行团走遍许多地方，最后却回到这座山城，盘下这间老宅改作民宿。
“年轻时觉得山外头都是好的。”
她麻利地理着菜，“后来才发现，最想念的还是这口土灶烧出来的饭菜香。”
这边民宿来久住的客人挺多，有些客人喜欢自己动手做饭的，老板也会提供些食材。
她还专门让她男人多砌了口灶，有些城里人觉得新奇，来体验农家生活也会用一用。
过年忙起来的时候自家还能用。
“哎，我这等会鼓弄个立夏糊，再烧了个立夏蛋，到时候姑娘你也尝尝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