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
希儿的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诊所内激起了一圈圈名为“敬畏”的涟漪。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但似乎，答案己经不再重要。
凌夜靠在丹恒的身上，胸口因脱力而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复杂的红发少女，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我？”他的声音沙哑而轻微，“我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医生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安详躺在病床上的矿工，扫过周围那些从绝望转为狂喜的地火成员，最后落在了娜塔莎的身上，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一个……试图修补一个被自己不小心弄坏了的世界的，蹩脚医生。”
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懂。但在娜塔莎听来，这番话却与她心中对凌夜的印象完美契合——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拥有着渊博知识和强大力量、前来赎罪的神秘之人。
“把他扶到里间的病床上休息。”娜塔莎立刻对身边的助手说道，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但其中蕴含的敬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希儿，你亲自带人守在门口，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凌夜医生’的休息。”
“凌夜医生”……这个称呼，代表着娜塔莎，乃至整个地火，对凌夜身份的最高认可。
“是！”希儿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她看了一眼虚弱的凌夜，眼神中最后的一丝敌意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与好奇的、全新的情绪。
她亲自护送着丹恒将凌夜扶进了最干净的一间病房，并像一尊门神一样，手持镰刀，守在了门外。任何试图靠近的，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关心，都被她用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一觉，凌夜睡得无比深沉。驾驭“界域之楔”对他精神力的消耗，远超他的想象。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不再是游戏策划，而是化作了一颗在无垠宇宙中漂流的尘埃，亲眼目睹了无数星辰的诞生与毁灭，听到了那些名为“玄神”的宏大意志，在宇宙的背景辐射中，低声吟唱着属于各自的法则。
当他再次醒来时，己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
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他床边的星弥，少女正趴在那里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可爱的啄木鸟。而姬子，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和娜塔莎低声交谈着什么。
看到他醒来，姬子和娜塔莎立刻停止了交谈，走了过来。
“你醒了？”姬子递过来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
“像是被十辆卡车碾过一样。”凌夜苦笑着坐起身，“不过，还好。总算是活下来了。”
“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凌夜医生。”娜塔莎由衷地说道，“不，你拯救的，是整个铆钉镇的‘希望’。”
她告诉凌夜，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他用神迹般的手段救活了重度裂界侵蚀者老三的消息，己经传遍了整个铆钉镇。现在，所有的地火成员，都将他视为从天而降的英雄。那种狂热的崇拜，甚至让娜塔莎都感到有些压力。
而在确认了凌夜的身体状况无大碍后，一场决定地下世界，乃至整个贝洛伯格命运的秘密会议，就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正式召开了。
与会者，星轨方舟全员，以及地火的两位最高领袖——娜塔莎与希儿。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娜塔莎的面色凝重，她铺开一张简陋的、手绘的矿区地图，“自从布洛妮娅破坏了矿坑的‘抑制塔’后，整个矿区的裂界能量浓度提升了至少五倍。裂缝的扩张速度也在加快，己经有三条矿道被彻底吞噬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裂界就会蔓延到铆钉镇。”
“这正是可可利亚想要看到的。”凌夜靠在床头，一针见血地指出，“她需要一场巨大的、可控的‘灾难’，来向整个上层区证明她的‘存护’是多么的必要和正确。同时，她也可以借‘处理灾难’为名，彻底清除掉你们这些她眼中的‘地底老鼠’。”
希儿闻言，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毒妇！”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姬子接过话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反击。”
“怎么反击？”希儿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们和上层区的兵力差距太大了。光是银鬃铁卫，就不是我们能正面抗衡的。”
“正面抗衡，是最低效的办法。”凌夜摇了摇头，他那因虚弱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他开始扮演起自己最熟悉的角色——运筹帷幄的“游戏策划”。
“我们的敌人，并非整个上层区，甚至不是所有的银鬃铁卫。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界域之楔’迷惑了心智的可可利亚。”
“想要战胜她，我们需要分三步走。”
凌夜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攘外必先安内’。希儿，你的任务最重。我需要你带领地火最精锐的战士，立刻前往大矿坑。你们的目的不是死守，而是‘治水’。我会教你一种方法，利用地形和你们手头的工具，建立临时的‘能量疏导阵列’，将失控的裂界能量引向地底更深处，为我们争取时间。那里是你们的主场，你们比任何人都熟悉。”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釜底抽薪’。这场战争的关键，在于布洛妮娅。娜塔莎，你需要利用你的情报网，想办法和她取得联系。我相信，亲眼目睹了矿坑灾难的她，此刻一定对她母亲的信仰产生了彻底的动摇。她就是我们插在上层区心脏里的一把刀。她的任务，是在我们行动时，从内部策反一部分银鬃铁卫，制造混乱，尽可能地削弱可可利亚的武装力量。”
最后，凌夜看向了自己的同伴们，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斩首行动’。当上层区和地下都陷入战火时，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由我们星穹列车——星轨方舟的核心成员，加上希儿你，组成一支最精锐的突击队。我们的目标，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位于克里珀堡最深处的、可可利亚的秘密祭坛。我们要做的，是斩断她和‘界域之楔’的联系，并最终……封印‘楔’本身。”
一番话说完，整个病房陷入了寂静。
凌夜提出的计划，宏大、清晰，且环环相扣。他将每个人的优势都考虑了进去，将一场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争，分解成了三个可以执行的、目标明确的任务。
希儿和娜塔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信服。这个男人，仿佛拥有一双能看透未来的眼睛。
“我……我有一个问题。”希儿难得地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怎么确定……布洛妮娅会帮我们？她毕竟是大守护者的女儿。”
“因为比起女儿这个身份，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良知、有责任感的贝洛伯格公民。”凌夜笃定地说道，“看着自己的人民被谎言欺骗、被灾难吞噬，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事实上，我猜……她现在，应该己经在找我们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负责放哨的地火成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和不可思议。
“娜塔莎大姐！希儿姐！不好了！”
“怎么了？上层区的军队打下来了？”希儿立刻握住了镰刀。
“不……不是！”那个成员喘着粗气，指着外面，“在……在咱们和上层区交界的那道大裂隙边上，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人！”
他咽了口唾沫，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凌夜，继续说道：
“是一个银鬃铁卫！还是个军官！她说……她说她叫布洛妮娅，是奉了‘一位先知’的指引，前来寻找一个名叫凌夜的医生！”
话音落下，满室俱寂。
希儿和娜塔莎，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着那个正靠在床上、脸上挂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淡然微笑的男人。
如果说，之前救活老三，是神乎其技的“医术”。
那么这一次，精准地预言了敌方最高指挥官之一的动向，则是不折不扣的……
“神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