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义。
周围是正在崩塌的、神明的坟墓。脚下是即将断裂的、通往过去的引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世界末日般的轰鸣。
但布洛妮娅的整个世界,却只剩下了眼前那一个画面。
她的母亲,那个养育了她、教导了她、将她塑造成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也用谎言将她囚禁了二十年的女人,正在向她伸出手。
可可利亚的眼神,不再有神明的冷漠与疯狂,也不再有大守护者的威严与决绝。那只是一双属于母亲的、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睛。里面有悔恨,有不舍,有偏执,也有一丝……祈求。
记忆的洪流,在布洛妮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决堤了。
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曾抱着她,在克里珀堡的窗前,指着外面永不停歇的风雪,对她说:“布洛妮娅,看,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世界。你要变得比这风雪更坚定,比这寒冰更强大。”
她想起了第一次穿上银鬃铁卫的制服时,母亲为她整理衣领,眼神中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与期许。
她也想起了,当她对母亲的决定提出一丝微不足道的疑问时,母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失望。
她更想起了,在大矿坑里,那些被母亲无情灭口的、忠心耿耿的士兵。想起了在地底,希儿那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想起了那本尘封了七百年的日记里,先祖阿丽莎·兰德那悲壮的、真正的遗愿。
爱与恨,养育之恩与背叛之痛,过去与未来,在她的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
伸出手,她或许能抓住母亲,将她从坠落的边缘拉回。但那也意味着,将这个象征着谎言、分裂与痛苦的、旧时代最后的“图腾”,重新拉回到这个世界上。
放开手,她将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母亲。但那也意味着,她将亲手,为这个被冰封了七百年的世界,斩断那最沉重的、也是最后的枷D锁。
她的手,微微抬起了。
可可利亚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但,布洛妮娅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中,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放下了。
她的脸上,有泪水滑过,但她的眼神,却不再迷惘。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属于“守护者”的、沉重的决绝。
她没有说“我恨你”,也没有说“我原谅你”。
她只是,隔着那段生与死的距离,用只有她们母女才能听懂的口型,无声地、最后一次地,说了一句。
“再见了,母亲。”
看到女儿最终的选择,可可利亚那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随之黯淡。或许,她最后也没能理解女儿的选择。又或许,在那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有了一丝悔悟。
没有人知道。
她的身体,连同那个属于她的、充满了谎言与偏执的时代,一同,被下方那片彻底失控的、毁灭一切的能量旋涡,所吞噬。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随着可可利亚的彻底消亡,那暴走的能量核心,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向内坍缩的爆炸!
整个“神之墓地”,迎来了它最终的崩塌!
“快走!”姬子高声喊道。
丹恒背着早己昏迷的凌夜,没有片刻停留。而那台忠诚的“记录官”,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溶洞的入口处,用自己那巨大的身躯,如同一面最坚固的盾牌,为众人挡住了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最后的能量冲击。
当众人冲出那扇大门时,整个“遗忘回廊”,都在剧烈地颤抖。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在不断掉落的巨石与烟尘中,疯狂地向外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终于从那个隐蔽的入口,重新回到铆钉镇的维修车间时,身后,那扇滑动的铁门,在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被掉落的巨石彻底堵死。
通往“神之墓地”的路,永远地消失了。
地底深处那剧烈的震动,也渐渐平息。
他们……成功了。
维修车间内,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精神和体力,都己透支到了极限。
丹恒小心翼翼地将凌夜平放在一张行军床上,姬子则立刻跑去查看星弥的伤势。万幸的是,随着“楔”本体的消亡,星弥肩膀上的晶化现象,己经停止了蔓延,虽然依旧处于昏迷,但生命体征,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布洛妮娅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没有人去打扰她,所有人都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刚才那场残忍的告别。
就在这时,车间的门被推开,希儿带着一身的尘土与硝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虽然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的明亮。
“矿坑那边,己经稳住了!”她高声宣布道,“凌夜的那个什么‘疏导阵列’真的有用!裂界能量己经被引走了!而且……而且那些怪物,全都自己不动了,变成了一堆破石头!”
这个消息,是他们胜利的第一个、也是最有力的证明。
紧接着,又有地火的斥候跑来报告。
“娜塔莎大姐!地上的风雪……好像变小了!”
“我刚才冒险到离地面最近的裂缝看了一眼,天……天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灰了!”
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传来,车间里,压抑的气氛,终于被一丝丝喜悦所冲淡。他们……真的成功了。他们终结了这场长达七百年的永冬。
希儿走到了角落里,看着那个沉默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布洛妮娅。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那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只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扁扁的、装着清水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布洛妮娅抬起头,默默地接过了水壶。
一个最简单、最质朴的动作,却代表着,两个世界、两位“女儿”之间,那份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全新的羁绊。
然而,胜利的喜悦,总是短暂的。
他们虽然战胜了“神”,但留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一样的世界。
“上层区……现在怎么样了?”姬子问道。
斥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很……很乱。大守护者失踪(他们还不知道可可利亚己死),布//洛妮娅少校您又被定义为‘叛徒’,很多不明真相的银鬃铁卫,和支持您的部队,在行政区发生了好几次冲突。现在整个上层区,都处于一种权力真空的混乱状态。”
战争结束了。但和平,还远未到来。
如何弥合上下两个世界七百年的仇恨?如何重建早己崩坏的社会秩序?如何面对一个没有了“存护”的信仰,也没有了风雪作为共同敌人的、迷茫的未来?
一个又一个,比“打败可可利亚”更沉重、更复杂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那个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他们的“先知”。
娜塔莎走上前,为凌夜检查了一下身体。
“很奇怪……”她皱起了眉头,“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在他昏迷之后,就变得异常的……安静。就像是,彻底休眠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着的布洛妮娅,缓缓地走出了阴影。
她的脸上,己经看不到了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真正领袖的、沉重的责任感。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凌夜,又看了看在场的每一个人——星轨方舟的伙伴,地下世界的领袖。
她知道,属于可可利亚的时代,己经结束了。
而属于她的、真正需要她去“守护”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将开启贝洛伯格全新篇章的问题。
“现在……我们该如何开始‘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