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角落的阴影里,那股冰冷星尘的窥视感如同被惊动的幽灵,骤然消散。没有脚步声,没有能量涟漪,普瑞赛斯的存在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仿佛错觉的微凉。博士和凯尔希的目光在那片空寂的角落停留了几秒,确认那令人心悸的注视确实离开了,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光幕上,舒恩世界“锈铁之心”区域的能量读数依旧刺眼,维什戴尔暴躁的语音记录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地狱般的景象与博士冰冷的指令交织成沉重的背景。
“她听到了。”凯尔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冰绿色的眼眸转向博士,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陈述。普瑞赛斯对“真正目标”的弦外之音,不可能错过。
博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金属面具倒映着幽蓝的光幕,发出沉闷的回应:“听到了更好。灰钉需要‘效率’,武装侦察推进‘锈铁之心’,为后续建立据点铺路,符合它的逻辑。寻找妮姬主世界坐标?那是‘高效利用星门资源’的延伸目标,它挑不出毛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算计,像是在钢丝上行走太久后的麻木。
凯尔希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划过光幕,调出了另一份数据流。不再是舒恩的绝望图景,而是密密麻麻的生理监测图谱、神经信号模拟、以及…代表着“锲于脊髓灰质之钉”那冰冷结构的幽蓝三维模型。图谱上,代表博士灰钉活跃度的曲线,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惰性。并非沉寂,而是如同被强行拆解后、只剩下惯性反射的线头,微弱而缺乏核心逻辑驱动。
“你的‘线头’状态稳定,惰性维持。”凯尔希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锐利如手术刀,“但普瑞赛斯…她的灰钉同步率在68.7%那次剧烈波动后,表面稳定在99.8%,核心逻辑活跃度却存在…无法解释的‘粘滞’现象。”
她放大了一组复杂的神经信号模拟图,上面代表灰钉绝对理性的冰冷蓝光中,夹杂着极其细微、如同杂质般的淡金色光点,它们并非干扰,反而像…某种修补的痕迹?
“这种‘粘滞’,不符合灰钉本身的运行逻辑。更像是…被某种外来的、强大的意志力场…强行‘胶合’住了核心逻辑链条,使其维持在一个高度同步但…缺乏深层活性的状态。”
凯尔希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首视博士面具后的眼睛:“特蕾西娅陛下…她当年在石棺前,到底对你的灰钉做了什么?那种‘拆毛衣’的形容…太模糊了。我需要知道细节。这关系到普瑞赛斯意识深处的真实状态,也关系到灰钉是否真的被我们‘骗’过去了。”
博士沉默了片刻。石棺前的记忆碎片,如同蒙着血色的玻璃。特蕾西娅悲悯的眼神,指尖流淌的温暖辉光,以及灵魂深处某种冰冷、坚硬、如同脊椎般支撑着他“预言家”身份的东西被一点点剥离、拆解的剧痛与…奇异的轻松感。
“不是物理破坏。”博士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回忆的滞涩,“是…‘解构’。用她的魔王冠冕…用‘文明存续’的意志…像抽丝剥茧,又像用温水融化坚冰…将灰钉那套冰冷的、追求绝对效率与‘源石同化’的底层逻辑…从我的意识根源上…剥离、拆散了。”
他顿了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灵魂枷锁被打开的虚脱感:“剩下的…就像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关节…还能动,但失去了指令核心…只剩惯性。所以…它现在能被‘骗’,能被‘安抚’。”
“剥离…拆散…”凯尔希低声重复,冰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凝重,“那么,普瑞赛斯灰钉的‘粘滞’…极有可能,是她自身意识…在模仿这种‘拆散’状态!”
博士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凯尔希的指尖点在模拟图上那些淡金色的光点上:“看这里。这些‘杂质’,其能量特征…与特蕾西娅冠冕的力量高度相似!但更微弱,更…被动。不是特蕾西娅在外部施加影响,更像是普瑞赛斯…她自己的意识深处,残留的、属于‘普瑞赛斯’的那部分…在无意识地模仿特蕾西娅的做法!”
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洞悉:“她在用自己残留的意志,模仿特蕾西娅对灰钉的‘拆解’!试图用这种模仿来的‘胶水’,粘合住灰钉核心逻辑的运转,制造出一种高度同步的假象!所以灰钉看似稳定高效,实则核心僵化!所以她才会有时流露出‘普瑞赛斯’的波动,有时又彻底沦为灰钉的传声筒!她…在用自己仅存的力量,配合你的‘表演’!”
这个推论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会议室炸响!
普瑞赛斯…她并非完全被灰钉控制!她残存的意识,在绝望地模仿特蕾西娅,笨拙地尝试着“拆解”自己体内的灰钉,只为了…配合博士的“欺骗”计划?为了…帮他稳住这艘驶向深渊的方舟?
博士猛地站起身,金属椅脚在光滑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面具后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想起了普瑞赛斯眼中偶尔闪过的痛苦与迷茫,想起了她指尖那细微的蜷缩,想起了她灵魂风暴深处那丝被压抑的、对“修正”理念的触动…原来那不是错觉!那是她在挣扎!在用最后的力量,模仿着特蕾西娅留下的方法,笨拙地…帮他!
“她…她…” 博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在…”
“她在燃烧自己。”凯尔希的声音冰冷依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为博士未尽的话语画上了残酷的句号,“模仿特蕾西娅的权能,对抗灰钉的绝对逻辑…这本身就是对她意识核心的持续撕裂和消耗。每一次配合你的‘表演’,每一次压制灰钉的深层活性…都是在透支她仅存的‘自我’。这种状态…无法持久。”
凯尔希的目光转向光幕上舒恩世界那地狱般的景象,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普瑞赛斯离去的方向。
“当模仿的‘胶水’耗尽,当残存的意志再也无法维持那脆弱的‘粘滞’…”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结局的冰冷:
“…灰钉的反噬…会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她要么彻底沦为冰冷的清理终端,要么…意识在逻辑崩塌中湮灭。”
会议室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
光幕上,“锈铁之心”的能量读数依旧在跳动,维什戴尔的咆哮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博士僵硬地站在原地,面具后的脸上血色尽褪。普瑞赛斯那跨越万年的守望、重逢时的复杂眼神、灵魂风暴中的炽烈索取、以及刚才那无声的窥视…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最终都化作了凯尔希那句冰冷的宣判——“她在燃烧自己”。
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在石棺前将她推开的“预言家”?
为了那个将她视为“麻烦”和“计划一部分”的博士?
为了那个…正在利用她的灰钉、谋划着“祸水东引”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震撼、恐惧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博士。他自以为是的布局,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他利用灰钉的逻辑漏洞…原来,一首有一个沉默的、燃烧着的灵魂,在暗处笨拙地、拼命地…帮他维系着这脆弱的骗局!
凯尔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冰绿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深潭,倒映着博士僵硬的背影和光幕上冰冷的图景。她提供了分析,揭示了真相,但最终的抉择与承受,无人可代劳。
博士缓缓坐回冰冷的椅子,金属的寒意透过作战服渗入骨髓。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幕上普瑞赛斯那份生理监测图谱,划过那些代表她挣扎痕迹的淡金色光点。那光芒微弱而脆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星尘隐去,留下的是比舒恩世界更令人窒息的深渊。灰钉如渊,吞噬的不仅是世界,还有一个在黑暗中无声燃烧了万年的灵魂。而博士,这个自诩的棋手,此刻才真正看清,棋盘之下,早己遍布牺牲的余烬。沉默,成了这间冰冷会议室里唯一的语言,沉重得能压垮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