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上岸后,先是惊魂未定地说了自己的遭遇,随后便握着铜钱瘫坐在地上了,谁喊也不理。
但这会,听到棠安的声音。
船老大的眼珠子却动了动,缓缓抬头。
暮色熔金,流云浸染成淡淡的胭脂灰,少女逆着天光蹲在青石阶上,杏子色的裙裾被风揉皱,恍若一枝初熟的杏花跌进了苍茫烟水里。
身旁还牵着一头一脸不屑的毛驴。
“是你啊。”船老大想起来这姑娘了,这小姑娘生得太好看,白白净净的,仿佛一尊甜白瓷仕女,船老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棠安:“嗯。”
船老大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铜钱,面露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铜钱是你给我的?”
那么多铜钱都长一个样子。
她怎么认出这是自己的铜钱的?
船老大怀疑脸。
棠安伸出手指指了指铜钱道:“你把铜钱翻过来看看呢。”
船老大愣了一下,把铜钱翻了过来。
只见铜钱背面上方,写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字——“安”。
船老大盯着铜钱背面那米粒大小的“安”字,喉结上下滚动半天说不出话,粗糙的指腹反复着字迹,像是要把这字从铜钱上抠下来验证真假。
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有人往好好的铜钱上刻字。
张兰曼也走过来了。
张兰曼斜睨着棠安,突然嗤笑出声:“连枚铜钱都要刻字做记号,难道是怕人偷了去?”
张兰曼撇嘴,之前还装得什么东西都看不上的样子,结果一枚铜钱都要做记号。
她还真以为这个表妹深藏不露呢。
没想到一枚铜钱就暴露了。
春桃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棠安像是全然没听见嘲讽,歪头笑道:“表姐说得对,这铜钱虽不值钱,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救命的玩意儿——”
“船家,你说是不是?”
船老大瞥见棠安似笑非笑的眼眸,只见少女眉如初春柳叶,未染黛色却天生含烟,眉尾轻扫入鬓角碎发。
但船老大此刻心里想的却是,水底下那几只手,碰到钱袋子又骤然缩回的怪事。
船老大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点点头道:“是,是……”
说完,船老大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前的少女,内心嘀咕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船老大内心正嘀咕着,官府己经来人了,来了两个差役,差役己经习惯了桐花渡口翻船的事情了,匆匆赶来后,便翻开了随身带着的册子。
一个差役扫视一眼,随手抓了个人,不耐烦地问道:“这次死了几个?”天天都说了酉时禁渡,酉时禁渡。
偏偏还有人找死!
那被差役抓住衣襟的卖油郎连忙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官爷,六人坐船,死了五个人!”
差役松开手,朝另外一个拿着册子和笔的差役道:“六人坐船,死了五……”
六人坐船!
死了五个!
说话的差役猛地顿足,连忙叫住那收拾了扁担和油桶就要离去的卖油郎:“你等等!你等等!”
差役几步跑上去,重新抓住了要溜的卖油郎,语气不太淡定地问道:“你刚刚说,六人坐船,死了五个,那……还有一个人呢?!”
这桐花渡口每次翻船,都是死一船人。
活人上岸比江鱼开口说话还稀奇。
但这一次,居然有人活了下来??
卖油郎心道了一声“倒霉”,怎么不抓别人,骗就抓他。
卖油郎苦着脸往礁石方向努嘴:“就、就船老大啊!您看那儿——”
两名差役顺着卖油郎的视线看去,只见船老大正瘫坐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粗布衣裳往下滴着水。
船老大的面前还站着个杏色裙子的姑娘。
残阳从她身后漫过来,风起时裙袂翩跹,露出白色鞋尖,踝骨伶仃如白玉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