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奴篇》**
河神庙密会后，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周婉琴的心。她遵照李伯阳的叮嘱，将那支染血的白玉簪贴身藏于最里层的衣襟内，紧贴着肌肤。那温润的暖意成了她对抗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西周的阴冷气息的唯一屏障。每一次与镜影“柳明远”的会面，都成了一场煎熬的表演。她强迫自己露出温婉的笑容，回应他体贴的话语，眼神却不敢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对视太久，生怕被那非人的冰冷洞穿心底的惊惶。
镜影“柳明远”的“关怀”似乎更甚往昔。他来得更勤，带来的点心瓜果越发精致，谈论婚期时的规划也越发详尽。然而，婉琴却能敏锐地捕捉到那完美温雅表象下细微的裂痕——他落在她胸口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实质的审视感，比以往更加频繁，也更加冰冷。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是在计算摧毁它的最佳时机。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李伯阳那边，则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数日间杳无音讯。婉琴心中的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欲灭。她只能死死攥紧怀中的玉簪，在无边的恐惧中苦苦支撑。
……
与此同时，李伯阳如同一个幽灵，在县城的尘封角落与泛黄的故纸堆中穿梭。他寻访了那日柳明远避雨的旧货摊旧址，摊主那形容枯槁的老者早己不知所踪，如同人间蒸发，连一丝可供追查的痕迹都未留下。他又去了“赵阎王”的当铺，旁敲侧击打听那支白玉簪典当时的细节，胖掌柜只记得是个落魄书生，对其余一概不知，更不耐烦李伯阳的追问。
线索似乎彻底断了。李伯阳心力交瘁，几乎绝望。然而，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在城南一间专收故纸旧书、霉味冲天的“博古斋”里，于堆积如山的破烂书卷中，发现了一本残破不堪、近乎散架的线装手抄本。书页焦黄脆裂，墨迹漫漶，封皮早己脱落，内页也无署名。它被随意丢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如同被遗忘的垃圾。
吸引李伯阳的，是其中一页残片上，几个用朱砂勾勒、异常醒目的古篆大字：
**“玄明异物志·残篇”**
他心头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拂去厚重的灰尘，就着昏暗的光线，辨认着那些模糊的蝇头小楷：
“……世有奇镜，非金非玉，其质幽寒，触之如握九幽玄冰。镜背或镌‘鉴心’古篆，乃天地异气所钟，非妖非仙，自成灵则……喜噬**痴念**，尤嗜**情执**……”
“……镜中有灵，无形无质，名‘幻月’，实乃镜之饵也。幻由心生，映照持镜者至深之欲念，诱其沉溺，日夜相伴……”
“……待情根深种，灵饵己汲足其‘形神之印’（字迹、气息、神态、记忆残片），镜则启动**噬主替形**之则……”
看到此处，李伯阳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这描述……与柳明远的遭遇、与那面“鉴心”古镜、与镜中名为“幻月”的女子，分毫不差！
他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颤抖着翻过一页，急切地寻找下去：
“……原主魂魄永锢镜渊，饱尝‘观替’之苦，其绝望怨愤为镜之养料……镜影行走人间，完美无瑕，然其核冰冷，乃镜之傀儡……”
“……欲破此镜，难！难！难！镜影几近无懈，唯镜之本源或存间隙……镜渊乃其力量之枢，亦为其囚笼……历代镜奴残魂怨念积深，或蕴零星信息……或……藏反噬之机？……”
“……**至秽之物，可污灵枢？至情之泪，可撼冰魄？** 未可知也……然镜影畏**纯阳烈煞**及**古玉灵光**（疑指有辟邪之能的古玉器）……尤忌其本源‘存在印记’遭强烈冲击……”
“……曾闻前朝有异士，以**血亲精魄**为引，辅以**玄门破煞**古阵……终与镜同归于尽……然此法凶险，十死无生，录此存疑……”
字迹到此，陡然中断！后面的书页或被虫蛀，或被撕毁，只留下大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血亲精魄……古玉灵光……至情之泪……” 李伯阳喃喃念着这几个破碎的词句，心脏狂跳不止！柳明远的亡母！那支有灵异的白玉簪！还有婉琴！这些破碎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指向了一个模糊而危险的方向！
他如获至宝，不顾博古斋老板诧异的眼神，掏出身上仅剩的银钱，买下了这本残破不堪、价值几乎为零的“玄明异物志·残篇”。他将残本紧紧揣入怀中，如同揣着救命的稻草，也揣着沉甸甸的恐惧与决绝。必须立刻找到婉琴！这本残篇，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可能通往毁灭的引线！
……
**镜渊。**
永恒的灰暗，永恒的冰冷，永恒的死寂。
柳明远的意识在这片绝望的虚空中漂浮，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最初的疯狂挣扎早己耗尽，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一种被无限拉长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他被迫日夜“观看”着镜影顶替自己享受人生：接受恭维，规划仕途，与婉琴谈婚论嫁……每一次“观看”，都是一次灵魂的凌迟。
那个由他痛苦滋养出的新“幻月”雏形，轮廓己越发清晰，五官宛然，甚至比最初的“幻月”更加美艳绝伦。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与镜渊同质的、死寂的冰冷。它无声地悬浮在柳明远不远处，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又像一个等待成熟的果实。
柳明远感觉自己意识的边界正在被这无休止的痛苦侵蚀、模糊。他看向那些更远处、几乎要彻底消散在灰暗中的光影碎片，知道自己很快也会变成那样，连这清醒的痛苦都将失去，化为虚无。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绝望的泥沼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激烈**的怨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从镜渊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那波动并非来自那些即将消散的碎片，而是来自一块相对凝实、颜色却异常暗沉、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残破光影！那光影的形状依稀可辨是一个蜷缩的老者，散发出一种滔天的、不甘的、混合着极度贪婪与蚀骨悔恨的怨毒气息！这气息是如此强烈，如此“新鲜”，瞬间吸引了柳明远和附近几个尚有微弱感知的镜奴残影！
就在柳明远的意识被这股怨念吸引过去的刹那——
那团污血般的老者残影，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饱含着无尽怨毒与一丝诡异明悟的意念碎片，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噬咬，狠狠撞入了柳明远几近枯竭的意识深处：
**“……鑰……镜匣……底……血……亲……玉……破……灵枢……时机……替形……未稳……怨念……冲……它！……恨！……恨啊！！！”**
这意念碎片混乱、狂暴、充满负面情绪，信息支离破碎！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却如同惊雷般在柳明远死寂的意识中炸响！
**“鑰”（钥匙？）、“镜匣底”、“血亲玉”、“破灵枢”、“替形未稳”、“怨念冲它”！**
尤其是“血亲玉”三字，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瞬间与他记忆深处母亲临终前紧握玉簪的画面重叠！还有婉琴！那支被赎回的玉簪！
柳明远那麻木的意识，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醒”了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绝望的冰原上艰难地燃起！这老者的残魂……他生前必定也是镜奴！他在最后时刻，窥见了某种秘密！他在用最后的怨念传递信息！
“鑰”是什么？“镜匣底”在哪里？如何用“血亲玉”去“破灵枢”？“替形未稳”的时机又是什么？如何用“怨念冲它”？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柳明远的意识，但老者残影在爆发出这道意念后，如同燃尽的烛火，光芒急速黯淡下去，怨念波动也迅速消散，眼看就要彻底化为虚无，融入这片永恒的灰暗。
不！不能让它消散！柳明远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他拼命集中自己残存的、微弱的精神力量，不顾一切地试图去“触碰”、去“挽留”那道即将消散的残影，想要获取更多信息！哪怕再多一个字！
他的精神触角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延伸过去……
……
镜影“柳明远”的书房内，一片死寂。他并未点灯，静坐于黑暗之中，怀中那柄“鉴心”古镜被取出，置于冰冷的桌面。镜面混沌模糊。
他缓缓摊开右手手掌。掌心正中，那片被白玉簪灼伤留下的、尸斑般的青灰色暗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颜色似乎更深了些，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从中渗出。
镜影“柳明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掌心的暗影，又抬眼看向古镜。镜面深处，那片灰蒙的虚空景象隐约浮现。他看到了柳明远那绝望挣扎的倒影，也看到了那个新生的、美艳而冰冷的“幻月”雏形。
然而，就在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镜渊深处时，镜面景象似乎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波动极其微弱，瞬间便平复下去。
镜影“柳明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眯起。一丝极其隐晦的、纯粹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他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不安分……” 他低语，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淡薄的、却令人心悸的灰暗气息，轻轻点向镜面中柳明远倒影所在的位置。那气息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标记，一种死亡的预告。
“周婉琴……李伯阳……” 他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砭骨的寒意，“还有……那支碍事的簪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如墨。他望着周家小院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残忍的弧度。
“该……清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