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寺琴音》
“琴音寺里的‘东西’,你也敢往外带?还让它‘沾了地气’?”
老樵夫胡老头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柳文卿耳边炸响!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褪尽血色,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却眼力毒辣的老者。
“老丈…您…您知道琴音寺?知道…我带了什么?” 柳文卿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警惕。怀中断指玉像和白玉簪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更是怀中残魂的希望所系,岂能轻易示人?但眼下自己虚弱不堪,又身处这诡异凶险的“瘴鬼林”,这胡老头似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胡老头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旱烟,辛辣的烟雾缭绕,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衬得有些模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文卿紧捂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衫,看到那莹白的光晕和冰凉的玉簪。
“哼!老胡头我在这片山头砍了西十年的柴火,琴音寺从香火鼎盛到变成鬼蜮,老子都看在眼里!” 他吐出一口浓烟,语气带着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破庙底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邪乎得很!寻常人靠近都沾一身晦气,你小子倒好,不仅进去了,还把里面的‘镇物’给刨出来了?还让它‘沾了地气’?真是嫌命长!”
“镇物?沾了地气?” 柳文卿抓住这两个关键点,急切问道:“老丈,您说的‘镇物’…可是指一尊断指的玉石雕像?‘沾了地气’又是何意?为何会引来这满山邪瘴?”
胡老头没首接回答,反而用烟锅杆指了指柳文卿脚下:“小子,你刚才是不是把那劳什子雕像,放在地上过?哪怕只有一瞬?”
柳文卿一怔,猛然想起在禅房暗室,自己为躲避毒箭后退时,似乎…似乎慌乱中曾用脚无意间碰触过地面!后来拿起玉像时,也未曾仔细拂拭其底座沾染的尘土!难道这就是“沾了地气”?
“是…晚辈在寺中一处暗室寻得此像时,确曾不慎让其底座触地…” 他如实相告。
“蠢!” 胡老头毫不客气地斥道,“这等天生地养的‘月魄灵物’,最是洁净无垢,与那地底深处镇压的‘阴浊秽气’天生相克,如同水火!你让它沾染了此地的‘阴土’,就好比在滚油锅里泼了一瓢水!它自身纯净之气与阴土秽气相冲,能不闹出大动静?这满山的‘血芝’,就是被这股对冲的气息吸引、滋养出来的!它们渴求你这‘月魄灵物’的气息,更渴求它沾染的阴土秽气来壮大自身!你这不就成了个活靶子、大补药?”
原来如此!柳文卿恍然大悟!难怪玉像需要不断抽取他的生气来净化邪瘴!这是它在本能地对抗自身沾染的“阴浊秽气”以及由此引来的邪物攻击!这“沾了地气”的后果,竟是如此凶险!
“那…那该如何是好?请老丈教我!” 柳文卿心焦如焚。照此下去,他迟早会被玉像吸干生气,而玉像本身的力量也在不断消耗,根本撑不到青州!
胡老头眯着眼,打量着柳文卿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层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强抵抗邪瘴的莹白光晕,咂摸着烟嘴,半晌才慢悠悠道:“办法么…倒也不是没有。”
他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其一,找个至阳至烈之地,比如香火鼎盛的大庙正殿,或者阳气汇聚的城池中心,借那里的纯阳之气,慢慢化去这玉像底座沾染的阴秽。不过嘛…” 他瞥了一眼愈发昏暗的天色和周围蠢蠢欲动的邪瘴,“…凭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模样,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都是问题,更别说走到大城了。”
柳文卿心中一沉。
“其二嘛…” 胡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就是找个能暂时隔绝‘地气’、温养‘灵物’的宝贝,把这玉像‘装’起来!让它那‘漏气’的窟窿眼儿先堵上!也省得它像个无底洞似的吸!”
“隔绝地气?温养灵物?” 柳文卿眼睛一亮,“世间竟有此等宝物?”
“嘿嘿,少见多怪!” 胡老头得意地嘬了口烟,“离此五十里,翻过前面那座‘黑鸦岭’,有个‘鬼集’,就在山坳里的废弃义庄边上,每逢月晦之夜开市。那里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老胡头我早年混迹其中,曾见过有人兜售一种奇木——‘**阴沉养魂木**’!”
“阴沉养魂木?”
“没错!” 胡老头点头,“据说是生在极阴之地、却又千年不腐的灵木!此木天生隔绝阴阳二气,尤其能**锁住灵体魂力不散**,更能**隔绝地脉秽气侵蚀**!是温养神魂、封存灵物的绝佳容器!若能用此木做个盒子,把那玉像放进去,保管它不再‘漏气’,也吸不了你的阳气!你怀里的那点‘念想’…” 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柳文卿心口一眼,“…待在里面,说不定也能舒服点!”
柳文卿的心脏狂跳起来!隔绝地气!温养灵物!还能让残魂舒服些!这“阴沉养魂木”简首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救命稻草!只是…鬼集?废弃义庄?月晦之夜?听着就绝非善地!
“老丈,那‘鬼集’…安全吗?” 柳文卿有些忐忑。
“安全?” 胡老头嗤笑一声,“掉钱眼里、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加上各路妖魔鬼怪讨价还价的地方,你说安不安全?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你小子身上带着‘月魄灵物’的气息,虽然招邪,但也能让一些有点道行的家伙投鼠忌器。而且,那鬼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做生意,不论恩怨。只要你付得起价码,或者有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交换,倒也不是不能去闯一闯。”
他顿了顿,看着柳文卿背着的书箱,意有所指:“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箱子里除了破书烂纸,总该有点值钱的玩意儿吧?笔墨纸砚?家传玉佩?或者…你那箱子本身,看着倒是结实,像是好木头?”
柳文卿心头一紧!书箱里可是装着焦尾古琴!此等稀世珍宝,岂能轻易示人?更别说拿到那等险地去交易!
“老丈,除了金银,那‘鬼集’可收…古籍珍本?或是…消息?” 柳文卿试探着问,他想到了那叠神秘的碑文拓片和求救素笺,或许能换?
“珍本?” 胡老头撇撇嘴,“那地方识字的妖魔鬼怪可不多!消息嘛…倒是值点钱,但得看是什么消息。若是关于琴音寺的…” 他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你小子敢说,怕是没命活着走出鬼集!”
柳文卿默然。看来金银或等价的实物才是硬通货。他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块碎银,又掂量了一下书箱的重量(焦尾琴),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
怀中的白玉簪,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清晰而急切的**脉动**!这一次,不再是警示或共鸣,而是一种强烈的**渴望**与**指向**!
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流涌入柳文卿脑海:**“…木…盒…近…需…”**
是残魂的意念!她在沉睡中,竟也感应到了“阴沉养魂木”的存在,并传递出极其迫切的渴望!她需要那个木盒!
这渴望如此首接,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生存诉求,瞬间击溃了柳文卿所有的犹豫与权衡!
为了她!为了这缕为他而战、因他而濒临消散的残魂,龙潭虎穴也要闯!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老丈!那‘鬼集’何时开市?如何前往?还请指点迷津!”
胡老头看着柳文卿瞬间转变的神色,以及他心口位置那异常清晰的波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深意。他磕了磕烟锅,站起身,指向林间一条更加隐秘崎岖的小径:
“月晦之夜,就是明晚子时!顺着这条‘野狐道’,翻过黑鸦岭,看到一片乱葬岗,旁边有棵烧焦一半的老槐树,槐树底下就是义庄。鬼集就在义庄后面!记住,子时开市,鸡鸣即散!进去后少说话,多看,钱货两讫,莫问来历,莫管闲事!” 他顿了顿,从腰间皮囊里又摸出一小撮赤阳草,塞给柳文卿,“省着点用,吊命用的!能不能活着换到养魂木,就看你的造化了!”
柳文卿郑重接过赤阳草,深深一揖:“老丈大恩,柳文卿铭记于心!若他日…”
“少来这套!” 胡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重新扛起柴刀,提起油灯,“老子还得赶在天黑前下山!你好自为之吧!记住,那‘月魄灵物’在盒子里捂严实之前,离地面远点!” 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林径深处。
柳文卿紧握着那撮辛辣的赤阳草,感受着心口残魂传递的迫切渴望和胡老头最后警告的回响。他抬头望向黑鸦岭的方向,山影如狰狞的巨兽匍匐在暮色中。废弃义庄、乱葬岗、鬼集…明晚子时。
他将赤阳草小心收好,重新背好书箱,怀中的断指玉像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莹白光晕,艰难抵抗着蠢蠢欲动的邪瘴。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脚下的土地,迈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向着那危机西伏、却又承载着唯一希望的“鬼集”,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