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宫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金黄的叶片被宫娥扫成小堆,燃起时腾起带着焦香的白烟。我跟着献贡的队伍踏入内廷时,正看见公子诸儿倚在游廊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蝉,目光却越过重重宫阙,落在远处嬉笑着追逐蝴蝶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穿着藕荷色的齐腰襦裙,双丫髻上坠着的珍珠随着跑动轻轻晃荡——正是年方十三的宣姜。她尚未及笄,脸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像只偷喝了蜜糖的小兽,浑然不知自己己落入猎手的视线。
“这就是齐国最漂亮的公主?”我身旁的宋国使臣低声感叹,他袖口绣着的锦鸡纹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果然名不虚传。”
我攥紧了手中的竹简,指节微微发白。此时的诸儿还只是齐国的公子,尚未继位为君,但他眼底那股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却与我记忆中那个荒淫的齐襄公别无二致。历史记载他与妹妹文姜私通,却少有人提他对另一位妹妹宣姜的觊觎——或许是因宣姜早嫁卫国,才让这段隐秘的欲念被时光掩埋。
今日是齐国按例举行的“秋尝”宴,宗室子弟与各国使臣齐聚一堂。宣姜作为僖公最宠爱的小女儿,被特许在席末侍坐。她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软垫上,面前的食案上只摆着一碟梅子,却时不时偷偷抬眼,望向主位旁的诸儿。
诸儿今日穿了件玄色绣蟒纹的深衣,腰束玉带,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却屡屡掠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宣姜身上。有一次宣姜不慎碰倒了酒爵,清酒洒在衣襟上,她慌忙用帕子擦拭,诸儿见状竟亲自离席,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拂去衣角的酒渍。
“妹妹还是这么毛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宣姜的手腕。
宣姜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低声道:“有劳兄长。”
我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清楚地看见诸儿收回手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让我脊背发凉——这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切,而是猎手看到猎物时的垂涎。
“知心哥哥,”宴会中途,宣姜借着向女傅行礼的机会,悄悄绕到我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方才兄长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的指尖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她的紧张。我不动声色地将一块暖玉塞进她掌心——那是我让礼忠用温玉打磨的,据说能安神。“别慌,”我低声道,“待会儿散宴时,我送你回柔仪殿。”
诸儿的目光再次扫来,这一次带着明显的探究。我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心中却在飞速盘算。此时的诸儿虽未继位,却己是齐国实际的掌权者之一,其父僖公年迈多病,朝政多由他把持。在这种情况下,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散宴时,夕阳己将宫墙染成金红色。宣姜跟着宫女们走在前面,诸儿却突然叫住她:“姜儿,随我去御花园走走,我有件波斯进贡的琉璃盏,你看看可喜欢。”
宣姜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我,眼中满是求助。我朝她微微摇头,用口型示意:“别去。”
她立刻低下头,对诸儿福了福身:“兄长,臣妹今日有些头晕,想先回殿歇息。”
诸儿眉头微蹙,显然不悦,但碍于周围还有宫人,不好发作,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回去吧。”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我护送宣姜回到柔仪殿,看着她平安踏入殿门,才转身离开。走到宫道拐角,却被两个内侍拦住去路。“礼公子留步,”为首的内侍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子诸儿有请。”
我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跟着内侍走到御花园的水榭,诸儿正背对着我,望着池中枯败的荷叶。“你就是礼知心?”他转过身,手中把玩着那枚玉蝉,“听说你很会讨公主欢心?”
“下臣只是为公主解闷罢了。”我躬身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诸儿走近几步,身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熏香扑面而来。“宣姜是齐国的明珠,”他把玩着玉蝉的手指突然一顿,抬眼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不该被不相干的人沾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臣明白。”我垂眸,掩去眼底的怒意,“公主金枝玉叶,下臣自当恪守本分。”
“最好如此。”诸儿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走出水榭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己褪去。我抬头望向柔仪殿的方向,那盏为宣姜留的宫灯刚刚点亮,在沉沉夜色中像一颗微弱的星。
宫墙深似海,而诸儿的目光,便是悬在宣姜头顶的第一把刀。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上,还会有更多明枪暗箭,而我能做的,唯有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闱中,为她撑起一方小小的庇护所。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宫道。我紧了紧袖中的传音筒——这个来自异世的小玩意儿,或许会成为我们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