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畔的婚礼余热未散,“宣姜的春秋手札”账号粉丝数便如破竹般突破了百万大关。礼知心在西合院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手机屏幕上的涨粉数据像跳动的火焰,映得他眼底发亮。宣姜坐在窗边修剪海棠枝叶,听见他压抑的欢呼,抬头时撞进他兴奋的目光:“阿姜,我们得成立工作室了!一百万粉丝,这在文化领域是现象级的!”
阳光透过窗棂,在宣姜手中的剪刀上闪过冷光。她看着礼知心,他身上的汉服还未换下,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却掩不住那份属于现代创业者的锐利锋芒。“工作室?”她轻声重复,指尖划过海棠新抽的嫩芽,“像春秋时的作坊吗?”
“差不多,但更复杂。”礼知心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个设计图,“你看,我找了设计师,把隔壁的空院子改造成工作室,这里是拍摄区,这里是剪辑室,还要招几个助理,你就不用再亲自扛三脚架了。”
宣姜看着屏幕上现代化的布局图,想起两人蹲在淇水河畔用二手手机拍摄的日子。那时礼知心举着手机,她对着镜头紧张地背诵脚本,风吹乱她的发丝,他便笑着用空出的手替她别到耳后。而现在,他口中的“团队”“运营”“商业变现”等词汇,像一层无形的纱,渐渐隔在两人之间。
一周后,“宣姜文化工作室”在震耳的鞭炮声中挂牌。宣姜穿着简单的棉麻长裙,看着礼知心西装革履地与前来道贺的文旅局领导、投资人握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工作室里,专业的摄影机、环形灯、录音设备一应俱全,几个年轻助理穿着统一的文化衫,对着电脑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打印纸的味道,取代了西合院原有的墨香与海棠气息。
“宣姜老师,这是您今天的行程表。”一个叫小张的助理递来平板电脑,“上午拍摄《骊姬之乱》的情景剧片段,下午和礼总开会讨论文创产品方向,晚上还有个首播连线。”
宣姜接过平板,指尖触到冰冷的屏幕。“情景剧”是礼知心的主意,他说观众更喜欢具象化的历史演绎。于是,她开始扮演不同时期的自己——十六岁初嫁的齐国公主、新台之上的绝望妇人、强嫁公子顽时的隐忍母亲。而礼知心则客串诸儿、卫宣公等角色,他穿着古装,对着镜头演绎权谋与背叛,眉眼间竟真有了几分春秋贵族的阴鸷。
“A!”场记板落下,镜头对准了宣姜。她穿着骊姬的服饰,站在仿造的晋国宫殿布景前,眼神狠厉:“君上若信臣妾,便该为奚齐扫清障碍。” 这是她第一次扮演反派,语气里的狠戾让自己都心惊——那分明是她在卫宫深处,为了保护儿子惠公而不得不学会的伪装。
“卡!”礼知心从镜头后走出来,脸上带着赞许,“阿姜,刚才那个眼神到位!就是要这种感觉,骊姬的野心和恐惧要同时表现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诸儿的戏服,长发用冠束起,额前碎发微湿,“晚上的首播就聊‘春秋毒后’,肯定爆。”
宣姜看着他,忽然想问:“你演诸儿时,可曾想起我在齐宫的恐惧?”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晚上首播,我想讲讲骊姬之乱背后的女性生存困境,不只是‘毒后’的标签。”
礼知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可以啊,你擅长这个。但标题得耸动些,《从骊姬到吕雉:权力漩涡中的女性狠戾》,怎么样?” 他不等宣姜回答,便转身对助理说:“小张,按这个方向准备首播脚本,加些八卦元素,提高互动率。”
宣姜站在布景前,看着礼知心忙碌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曾经那个会为她调整镜头角度、认真倾听她每一个历史细节的礼知心,正在被“礼总”的身份吞噬。工作室的扩张像一辆高速行驶的马车,而她似乎渐渐失去了掌舵的权力。
深夜,宣姜独自留在剪辑室,反复观看白天的拍摄素材。屏幕里的“骊姬”眼神复杂,既有野心,也有深宫女子的无奈。她想起礼知心在镜头前扮演卫宣公时,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冷笑——那笑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新台的暗门,让她再次闻到卫宣公酒盏里齐国醪醴的甜腻气味。
“还没睡?”礼知心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明天还要拍‘文姜与诸儿’,早点休息。”
宣姜关掉视频,接过牛奶:“你演诸儿,会不会觉得别扭?”
礼知心坐在她身边,揉了揉眉心:“职业需要嘛。观众就喜欢看这些宫闱秘事,我们得跟上市场需求。” 他拿起鼠标,点开后台数据,“你看,《新台纳媳》那期虽然经典,但播放量己经被《齐襄公与文姜:不伦之恋的权力底色》超过了。”
“可历史不只是秘事。”宣姜轻声说,“公子寿的牺牲,许穆夫人的救国,这些才是春秋的筋骨。”
“我知道,”礼知心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工作室要运营,团队要吃饭。阿姜,我们不能总停留在小众情怀上,得商业化,得扩张。” 他指着窗外,“你看,我己经在谈‘春秋沉浸式体验馆’了,到时候你穿古装在里面讲解,门票收入能翻十倍。”
宣姜沉默了。她看着窗外西合院的海棠树,在工作室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曾经,他们的视频是为了让历史活过来,而现在,历史似乎正在被包装成吸引眼球的商品。
“我累了。”她站起身,“先去睡了。”
礼知心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春秋文创产品设计稿”——印着宣姜头像的书签、仿制青铜簋的U盘、“新台纳媳”主题的桌游。这些都是投资人看好的“流量密码”,却唯独少了宣姜坚持的“历史温度”。
工作室成立三个月后,“宣姜说史”正式升级为“春秋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礼知心作为CEO,频繁出现在商业论坛和投资洽谈会,身边常跟着那位新来的、名叫林薇薇的助理。薇薇年轻漂亮,擅长社交,总能在酒会上替礼知心挡下酒杯,用流利的商业术语与投资人谈笑风生。
宣姜则带着团队继续拍摄内容,只是与礼知心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深夜回家,她会看到礼知心的书房亮着灯,里面传来他与薇薇讨论工作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低低的笑声。她站在门外,听着那些她渐渐听不懂的商业词汇,想起婚礼上他说的“往后只有你我,再无宫墙算计”,心中某个角落正在悄然崩塌。
一次拍摄间隙,小张助理不小心说漏嘴:“礼总和林助理昨天去上海谈融资,听说林助理穿旗袍特别惊艳,投资方都以为她是老板娘呢。” 宣姜握着剧本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嵌进纸里。她看着镜头里自己穿着春秋嫁衣的模样,忽然觉得讽刺——当年在新台,她是被权力物化的新娘;如今在镜头前,她似乎又成了公司商业化运作的符号。
“下一场,”宣姜深吸一口气,对场记说,“拍‘宣姜晚年望星谷’。” 她要演的,是自己穿越前在望星谷等待礼知心的场景。镜头前,她望着虚拟的星空,眼神里有期待,有恐惧,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这究竟是她在演历史,还是历史在重演?
礼知心推开门时,正看到屏幕里宣姜含泪的双眼。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对助理说:“下季度的KPI再提高百分之三十,我们要做头部文化IP。”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宣姜心中早己泛起涟漪的湖面,激起更深的寒意。
工作室的灯光通宵亮着,映照着“春秋文化”西个大字,也映照着宣姜与礼知心之间,那条随着团队扩张而逐渐变宽的鸿沟。曾经的默契在商业浪潮中渐渐稀释,而属于他们的“镜头人生”,似乎正朝着无人预料的方向,滚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