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喽,开饭了。”满兜蹦蹦跳跳地喊道。与小土帽儿相比,满兜性情开朗明媚,叔侄俩相差五岁,一个像个小喇叭,一个像个闷葫芦。老儿子大孙子,向来是老爹的最爱。林老爹散去愁容,叫满兜坐在主位。
桌上摆满了佳肴:蒜香排骨、黑椒鸡腿、荠菜虾仁、爆炒腊肠、酱香鱼干、香橙羊肉、凉拌紫白菜、白切鸡胗……
“我的亲娘耶,大哥这是要和酒楼的大厨比手艺吗?”大哥大嫂忙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物都已湿透。
林啸甚是感动,这可是炎炎七月啊。故而夸张地大声说笑,大哥林平只是笑着,并未开口。
倒是大嫂说话了,“三弟林成师承张子五年,今日还家,夫君欢喜;二弟林啸为林家开疆拓土,劳苦功高,夫君作为兄长,未尽绵薄之力,心生愧疚。他今一早起身,弄些家人喜欢的吃食,卖些力气,心也能安生些。”大嫂本是内向之人,这番开场白,着实难为她了。
“妇道人家,卖弄文墨,笑死人了。”大哥看似责骂,实则心甜如蜜。
“都是你平日与我说的嘛,现在却要责怪奴家。娘子不要理你了。”大哥大嫂耍着花腔,你侬我侬的。林啸看了也是眼热,“近三十载,至今独赏天籁,好想有个娘子,为某洗衣做羹,小子无奈,寂寞难耐。”林啸打趣着,还挺合辙押韵。大家哄声大笑。
“这二郎,就是花样多。”大哥林平似贬实褒。
吃饭间,大家你说我笑,斗嘴扯闲,气氛热烈,场面温馨。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定同担。
林啸感受着这久违的亲情,泪水了眼眶,他掩饰着,又四下张望。三弟林成映入眼帘,他闷头吃饭,嘿,这小子今天居然一言未发,五年了,这小子变化真大。
送他走的时候,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此时再看,林成拥有精雕细琢般的脸庞,英挺的鼻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头黑发被一个褐色的缎带束成高高盘起的马尾,看上去风度翩翩,好一个龙章凤姿。
林老爹的基因真是强大,几个儿子长相都随了他,一个比一个英俊倜傥。四个儿郎皆面如冠玉,相貌堂堂。
他装作吃味,“爹娘,你们偏心。”二人皆是一愣,犹如晴空万里的天气响起一个惊雷。爹娘莫名其妙地望着林啸,齐齐放下碗筷,气氛瞬间凝滞。
林啸看在眼里,瞬间笑出声来,“哈哈哈……”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笑疼了的肚子。庄氏愈加担心,“二油子,二油子”,焦急地喊叫。
“爹娘,你们就是偏心,凭什么把三弟生成这般美貌。以后二郎都不敢和他一起行走了,他是靓仔,花美男,二郎是姿貌平庸的丑小鸭。讨厌,讨厌。哼,二郎生气了。”林啸说完还扮着鬼脸,小满兜笑得满地打滚,三弟林平笑得将饭都喷了出来。
“你是我爹,你是我亲爹,你是我活爹。”林老爹不停地笑骂。一家欢笑成一团。好一阵子,才总算平复下来。
“爹呀,你刚才说过小土帽儿嗜医,二郎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林啸卖起了关子,林家老爹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适才对二哥还有些不忿的改龙也竖起了耳朵。
“二郎,有什么想法,讲与阿爹。”他爹深知二油子鬼点子多,且每每能成事。
“阿爹,是这样的,二郎与苏轼大学士素来交好,他有一个巴蜀同乡,名唤唐慎微,字审元,出身医药世家,从小生活在大大小小的药罐之间,对医药药理十分痴迷,且极具天赋。”
他停顿一下,眼光瞄向小土帽儿,对方正入神地听着。林啸故意不往下说,小土帽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然后呢。”小土帽儿到底是小孩心性,忍不住发问。
“啊,此人性子朴讷,寡言少语,虽然深于经方,一时知名却从不恃才傲物。曾诊断出苏轼肝阳上亢并出药方治疗,三个疗程下来,苏子瞻便好利索了,以此两人结下忘年之交。”
“忘年,他们相差多大,谁大谁小可有准头?”林老爹插了一句,打断了林啸的话头,小土帽儿白了老爹一眼,老爹讪笑。果真百姓最疼幺儿。
“苏子瞻年近不惑,这唐审元不过二十五六岁罢。”
“呀,自古英雄出少年,纨绔子弟少伟男。”大哥林平感慨。后世评书听多了,时不时冒出单田芳的金句,林啸也是服了。
“对极,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老爹跟着卖弄,大嫂与娘亲庄氏都笑了,想来这是日常爷俩常常演绎的桥段。
“二哥,你接着说嘛,改龙听着呢。”小土帽儿不满父兄插言,再次用渴求的小眼神望着林啸。看来老爹所言不虚,幼弟果真痴迷医术药草。林啸态度严肃起来。
“唐审元虽然岁数不大,却医术精湛,因着家风端正,故此医德极为高尚。他乐于此、安于此,成年后不事科举,行医天下,唐审元有四个原则。
患者不分贵贱,有召必往;但凡所医,必尽全力,绝不中途而退;读书人治病不收药资,读书人多有藏书,但求名方秘录为酬。每于民间或经史诸书中求得一方一法,必立即认真整理登记汇集成册。”
林啸呷了一口茶,又道,“改龙,你若想将来在医药领域有所建树,一定要严谨勤勉,医者仁心啊。”
他又转向林家老爹,“二郎与苏学士常有信函;苏学士与唐审元又是忘年之交;改龙痴草,性子专注,是个学医的好料子,二郎认定唐审元会收幼弟为徒的。”
“是好,只是改龙今年才十二岁,是不是有点小啊,过几年去也不晚呢。”老爹不舍。林啸也知道改龙是爷娘的掌中宝、心尖肉,他便不吭声了。
“二哥说的太对了,爹娘就是偏疼幼弟。三郎离家时还不到十二岁呢。”老三林成嘟囔着。
“大丈夫之心,应如长江,东奔大海,何苦怀恋于温柔之乡。”老大林平补刀。
“爹,娘,改龙也舍不得二老,只是四郎志于杏林的心意已决,还望二老成全。”一副小大人模样,我见犹怜。
“龙儿欲展翅高飞,爹娘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阿娘幽幽地说。
一桌残羹,一抹忧伤,林啸有些后悔为林改龙指路。
“儿女大了,总要离了老巢,向往外面的世界。”林老爹瞬间苍老了许多,大家各自散去,林啸也要回到自已的府邸。
“二哥,我送送你。”三弟林成轻声说道,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一向很好,只是一别数年,彼此有些生疏拘束。
“张载沉疴日久,怕是离大限不远了。”林成不忍说出死字。
“什么病症?”
“肺病。”二人搭着话。林啸一时语滞。后世的他知道一旦染上肺痨,别说大宋,就是后世的六、七十年代也是不治之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林成哽咽地诵念家师的横渠四句。
“三弟变了,更似君子。”林成的纯良令林啸汗颜,“远离鲍鱼之肆,靠近芝兰之室。二哥,我不喜你开设赌坊。”表情沉痛。
“好,二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