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泠在岑蹇明没开口说是陆廷撞他之前,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
岑蹇明出车祸,应该是陆廷做的。
岑蹇明霸陵陆廷两年半。
但陆廷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身份尊贵,高不可攀。
而岑蹇明呢?
心脏被撞的支灵破碎,饱受排异之苦,寿命还剩寥寥十几年。
甚至于。
他三年不断并且怎么也不好的排异,都很有可能是陆廷的手笔。
他们俩,谁惨?
毋庸置疑。
就现在来看,是身体被毁了,折损了大半寿命,也相当于人生被毁了的岑蹇明更惨。
岑蹇明是岑泠的哥哥,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是她该不问因果,就应理所当然站在他身侧保护他的亲人。
但岑泠……做不到。
是真的真的做不到。
她忘不掉年少陆廷学识的惊艳。
忘不掉匆匆一瞥,那个害羞腼腆的少年郎。
忘不掉道听途说中他在校两年半的无数次反抗,又无数次的反抗无效。
忘不掉他求救无门时的绝望。
忘不掉他倒在地面,全身血肉被轻划,骨缝肉被轻剃,血色把雨水染红。
忘不掉被欺负了不过半年,却毁了人生的王秀秀。
最忘不掉的是陆廷曾在开学时,朗声说未来要做个老师。
他想做个老师,教书育人,给每个学生提供平等的资源。
可毁了他的。
就是他想要提供帮助的学生,想要做的老师,想要待的校园。
不论陆廷现在多么的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在岑泠心里,错的就是岑蹇明。
哪怕他心脏已经支灵破碎,俨然死过一次。
但错的就是岑蹇明。
他该对自己行过的恶,付出代价。
岑泠缓慢的转身,看着耳目欲裂,剧烈挣扎,不断发出闷声嘶吼的岑蹇明,眼泪从眼眶滑落,“父亲说过,人命大于天。你没了半条命,陆廷还活着,看着我的所作所为,有点不公平和偏心,但你可知……”
岑泠按响了电锯的按钮,伴随着轰隆不断的响声,举着电锯朝下,贴合在岑蹇明被剪断裤子涂抹上消毒水的小腿处,泪流满面的低语,“原来的陆廷,早就被你折磨死了。他死了,你还活着,那么……到底是谁不公呢?”
岑泠那次去见王秀秀。
王秀秀说:“她死了,陆廷也早就死了。”
岑泠在高三尾声知道陆廷被欺负后找人打听。
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命可真大,就这样了,还能活着’。
现在的陆廷是活着。
可也真的早就死了。
人命大于天。
已经死了的陆廷,和还有半条命的岑蹇明。
谁是公,谁又是不公?
伴随着血肉纷飞,浓重的血腥气流淌而出。
提前找好的医生朝昏死过去的岑蹇明身上打针。
岑泠对这些充耳不闻,死死的握着电锯,一寸寸的往下。
任由渐起的鲜血喷在脸上。
脸上血泪尽覆着呢喃,“就算是不为陆廷,你也真的不能……”
你也真的不能再这么行走在世间,恶毒无作。
否则待我死后,我要怎么和疼爱我们的祖父祖母父亲解释。
说我没有看护好你,让你因为手染无数鲜血,面目全非到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和我们团聚。
要掉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嗞拉一声。
电锯碰触到了岑蹇明身下的铁架。
岑泠背脊微躬,低低的呼吸了瞬。
丢掉手里的电锯,回眸看向依旧在门口站着的陆廷。
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
满脸鲜血,身上挂满碎肉,轰然倒地。
岑泠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她睁眼看天花板上的影子,几秒后转动脖颈看向一侧。
陆廷坐在床边,嘴角噙着一根烟。
猩红光点闪烁不断。
他漆黑的瞳孔被红色的烟头映照出一抹红。
手插兜,牢牢的盯着她。
岑泠目不转睛的看了他许久,哑声说:“岑蹇明呢?”
陆廷嘬了口烟,烟雾从鼻腔和唇角喷洒,覆盖了眉眼,他含糊不清的说:“icu。”
岑泠手轻抓床单,“能活下来吗?”
陆廷浅淡的恩了一声。
岑泠轻抓床单的手微微松开,“你解气了吗?”
陆廷始终看着岑泠的眼睛微动,看向外面漆黑的夜,喃喃:“解气?”
“岑蹇明毁了你的未来和梦想,杀死了十八岁的陆廷,现在……”
岑泠轻轻的吐出口气,低声说:“他唯一的亲人,最在乎的人亲手斩断了他的腿,让他成为一个再也爬不起来的残废,让他永远都不可能再翻身去碰触云端。”
岑泠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
漆黑的长发耷拉在身侧,雪白到毫无血色的唇开启,“能抵消他从前对你……”
岑泠其实感觉……不太行。
若是行的话。
陆廷怎么会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保下岑蹇明的一条命。
岑泠下床。
在陆廷身边跪下,昂起头和敛眉的陆廷对视,“你……”
“你饶他一命好不好?”
岑泠上次下跪求陆廷。
因为岑蹇明在商言商,算计了陆廷。
那次她心里其实不服。
因为只是在商言商而已,罪不至死。
可现在……
岑泠眼泪从红肿的眼眶往下掉,她抬起,狠狠的把眼泪擦干净,“他……”
岑泠语无伦次,“你知道他的,他要面子,喜欢权势和地位,喜欢高人一等,喜欢玩弄别人的命运,现在他做不到了。”
岑泠拍了拍自己憋闷的心口,哑声说:“他的后半辈子要躺在床上,站不起来,生活不能自理,就连出门看个阳光,倚靠他自己都做不到,他还有心脏病,他……”
“让他死了,远不如让他就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
“我会……”岑泠眼泪模糊了视线,低低的哀求,“我会带他离开这里,永远都不会再踏进京市半步,我发誓……”
岑泠举起手,“我愿以我死去的父亲祖父祖母发誓,我岑泠,绝对不会让岑蹇明在这世间再做恶,你……你相信我。”
岑泠冰凉到极点的手,轻轻碰触陆廷垂在一侧的手背,跪在地面苦苦哀求,“你相信一次,好……”
始终沉默的陆廷,叼着已经燃烧到尾声的烟头,突兀打断,“如果我非要杀了他,你会不计任何代价的……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