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枢密院。
一更鼓声自西鼓楼荡开，漫过枢密院歇山顶的琉璃鸱吻。暮色将沉未沉，青灰瓦当泛起蟹壳青，檐角铁马在声波中轻颤，惊起三两粒未归巢的寒鸦。
含元殿檐下灯笼次第亮起，昏黄光晕裹着初降的夜雾，在九重飞檐间洇出深浅不一的墨色。
李陨一头银发未束，鎏金冠斜倚在沙盘边沿。
"哥哥这局收网收得急了些，工部熔铜的账目还未与河西道的军饷对上。"指尖拨动代表漠北狼骑的木雕，红缨枪头忽指向沙盘中的潼关，"崔相书房暗格里那本《河工要术》，哥哥可验过批注的墨色？"
李沐玄色常服袖口金线螭纹扫过案头密报："九弟五日前摔碎波斯贡瓶时，溅到户部账册上的辰砂——"他忽然擒住李陨手腕，拇指压住淡青色脉门，"与掖庭宫密道石壁上晕开的朱砂，可是同一批？"
"哥哥果真心细。"李陨笑着抽回手，广袖带翻青玉笔架，"早朝你剑挑崔相玉冠时，怎不问我为何偏要留他半副革带？"银发扫过对方腰间的北斗玉坠，"镶玉的犀牛皮里层，可是藏着半张没烧完的茶马道布防图？"
崔相残破的绯袍突兀地挂在殿角，李沐剑鞘突震，震落袖中暗藏的靛蓝药囊："九弟这出‘请君入瓮’，连玄甲卫都瞒过了？"玄色织金靴碾碎药囊，毒粉在月光下泛出孔雀尾羽般的幽蓝，"三年前劫贡案丢失的波斯孔雀胆，原是被你换了包装。"
"哥哥不也演了场‘痛失臂膀’？"李陨鎏金匕首挑开自己袖口，露出小臂结痂的箭伤，"那日校场遇刺，你明知箭镞涂的是七日醉——"他忽然倾身逼近，银发垂落在李沐肩头，"偏要等我毒发呕血，才肯拿出掖庭宫密道里藏的解毒丹？"
二更天的梆子声穿透窗纸，李沐忽将半卷《大衍历》残本掷入炭盆，焦糊味中浮现靛蓝纹路。
"九弟可知这星图缺了哪一宿？"北斗剑穗轻扫过李陨耳后淡疤，"三年前，掖庭宫大火那夜，危宿偏移三度——那披着素袍闯入火场时，可曾看过浑天仪？"
"看过。"李陨指尖划过对方衮服领口的蟠龙绣纹，"所以故意让火星燎了发尾——"他扯下半截焦枯银发，"好教崔相以为，我真信了那套‘天罚东宫’的鬼话。"
恰时，崔府密室的方向忽传来阵阵爆裂声。
李沐剑尖挑起那本染血的《茶马互市册》："九弟这手‘借尸还魂’倒妙，让拓跋宏的残部以为崔相未死——"玄色披风扫过沙盘，"漠北可汗的狼骑兵，此刻该在吐蕃峡谷喝风呢。"
"不及哥哥‘偷梁换柱’精妙。"李陨笑着咳出半口血沫，染红袖口银线星纹，"把硫磺换成粗盐的馊主意，怎么不早两年用在户部的冰敬炭敬上？"
寅时薄雾漫过宫墙，李沐突然攥住他腕间淡疤。
"解药在冷宫第三根梁柱的暗格里，你早该知道。"
"臣弟更想知道——"李陨反手扣住对方掌心薄茧，"三年前你剜血解毒时，可有一瞬想过让我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