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宫惊变
大唐元年。
帝李孝淳立李沐为太子,居东宫,掌管朝野。
——
寅时的梆子声碾过宫墙,惊起栖在琉璃瓦上的寒鸦。
李沐搁下朱笔时,烛台上积了半指厚的红泪,将垂落的玄色广袖染成暗赭色。他望着奏折边沿洇开的墨渍怔忡片刻,方才竟在工部呈报黄河汛情的折子上画了只歪扭的狸奴,圆滚滚的身子蹲在"堤防溃决"西字旁,倒显出几分荒谬的稚趣。
"殿下,戌时三刻了。"贴身内侍福安捧着鎏金手炉候在珠帘外,本就尖锐的嗓子压得细若蚊蝇。
自太子及冠监国,东宫的灯烛便常亮至五更,满朝皆知这位储君是个勤勉到近乎自苦的主儿。
李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鸦羽般的长发从玉冠中漏下一缕,垂在奏折堆叠如山的紫檀案头。
忽有穿堂风掠过,烛火猛地一跳,将满室晃成波光粼粼的暗河。
他伸手去扶将倾的灯盏,指尖蓦地触到冰凉的铜器。
那是个鎏金狻猊镇纸,兽瞳处镶着两颗鸽血石,是先帝赐予元后的陪嫁。
李沐记得母后临终前攥着这物件,指甲在狻猊背上抠出数道白痕:"沐儿要记住.…..这宫里最锋利的刀.….."
"砰!"
朱漆殿门突然洞开,寒风裹着碎雪扑灭半室烛火。
李沐抬起眼皮时,正见一支白翎箭破空而来,箭镞泛着诡异的青芒。他本能地偏头,箭矢擦过耳际钉入身后屏风,带起的劲风削断几根发丝,墨色断发与箭尾白羽纠缠着坠落在地。
"快来人啊!护驾!护驾!!"福安的尖叫声撕破死寂。
李沐踉跄着起身,玄色蟒袍扫翻案上砚台,浓墨泼溅在奏折堆里。
第二支箭贴着他腰侧没入砖缝。
第三支首取咽喉———
"噌!"
雪色广袖如流云漫卷,三枚开元通宝破空疾射。
李沐被人拽着腕子往后跌去,后背撞进带着檀香气的怀抱。他的耳畔传来金属相击的铮鸣,最后一枚铜钱堪堪击偏箭矢,箭镞擦着蟠龙柱迸出火星。
"太子哥哥的头发.….."温热气息拂过他耳廓,那声音似叹似笑,慢悠悠吐了句:"沾了墨呢。"
闻言,李沐倏然转头,正对上李陨垂落的银发。
瑱戌王今日着了件月白交领襕衫,腰间双鱼佩与鎏金蹀躞带相击成韵,偏偏那张脸生得秾艳,眼尾泪痣被烛火映得如凝血珠。此时他广袖翻飞如鹤舞,指尖又弹出两枚铜钱,暗处立时传来闷哼。
"九弟怎会在此?"李沐挣开他的手,忽得瞥见满地狼藉中那本被箭矢洞穿的奏折,这正是今早御史台弹劾九皇子瑱戌王私调禁军的密函。
李陨低笑一声,腕间沉香珠串滑落半截,"自然是弟弟夜观星象,见紫微垣有煞星犯主..…."说话间旋身揽住李沐腰肢,带着他避过破窗而入的刀光。
刺客蒙面巾上绣着金线云纹,刀刃首劈太子面门。
"叮!"
霎那间,袖中软剑如银蛇出洞,李陨反手格挡时,几缕银发被利刃削断,轻飘飘落在李沐肩头。
黑与白在猩红血雾中交织,竟显出几分妖异的缠绵。
"留活口!"李沐话音未落,刺客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涌出黑血。
李陨剑尖挑开那人衣襟,心口处赫然烙着枚朱雀纹。
"哥哥请看。"他剑锋轻颤,自尸身怀中挑出半块玉珏,"这可是崔氏宗祠供奉的凤凰珏?"
殿外脚步声渐近,火把将窗纸映得通红。
李陨忽然踉跄半步,月白衣袖洇出暗红。
“这……”李沐这才发现他左臂有道寸许长的伤口,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砖上绽出朵朵红梅。
"九弟..…."李沐下意识去扶,却被攥住手腕。
李陨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东宫侍卫半数是崔相门生,哥哥可知今夜当值的羽林卫统领.….."他贴近太子耳畔,吐息中带着血腥气,"三日前可是刚纳了崔府庶女崔鸢月为妾。"
而后当福安带着一群侍卫冲进来时,正见瑱戌王虚弱地倚在太子肩头,银发与黑发纠缠在蟠龙纹的衣襟上。
满地血泊中,那本弹劾奏折的残页随风翻动,露出李沐幼时练字的批注。
"沐"字三点水晕染开来,像极了谁人泪痕。
"传孤口谕。"李沐望着李陨有些苍白的唇色,突然抬高声音,"即日起,东宫戍卫交由瑱戌王调遣。"他感觉到怀中人呼吸一滞,继续道:"再取孤的紫金丹来。"
李陨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
当太子亲手为他包扎伤口时,他盯着那缕垂落的黑发,忽然轻笑:"哥哥这般心软,怎么斗得过那些豺狼虎豹?"
更漏声里,李沐将染血的帕子掷入一旁的火盆。
跃动的火光中,他瞥见李陨腰间玉佩闪过幽光。双鱼首尾相衔处,暗刻着前朝皇室的蟠螭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