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尚书省。
寅正漏断,刑部狴犴门的新漆在梅雨中泛着冷光,铁环铺首吞咬的铜环沁出孔雀绿锈斑。
雨脚斜切过鸱吻獠牙,将朱砂门神的怒目冲刷成胭脂泪痕。
李陨一袭深紫蟠螭纹锦袍倚着滴水檐,指尖把玩着新制的狼毫笔。笔管鎏金处暗刻的星轨遇潮显形,恰与廊下新挂的"明刑弼教"匾额裂纹相契。
"哥哥快看这笔锋——"他忽蘸取檐角雨水在青砖书写,勾唇玩世不恭:"可还似掖庭狱窗棂的冰裂纹?"
李沐素白鹤纹氅衣扫过湿漉漉的砖面,北斗剑穗缠住笔锋。
"少府监新贡的松烟墨,掺的是掖庭宫柳炭。"剑鞘突挑开刑部侍郎捧着的卷宗匣,磁粉自夹层簌簌而落,剑眉颦起:"冯大人这《秋决名录》——"素袖带起的风将磁粉吹成漠北地形图。
"遇水显形的本事,倒比瑱戌王当年在掖庭刻字的功夫差些。"
闻言,新任侍郎踉跄后退,李陨的狼毫忽刺穿他腰间鱼符。
深紫锦袍掠过惊惶的面容,笔尖蘸着符内渗出的辰砂。
"不必惊慌,哥哥不过是想瞧瞧——"他挥起狼毫,朱砂在青砖绘出连环杀人案的证物链,"三年前你私放的漠北死囚,此刻正在工部河防营当差?"
他说着看了眼青砖上的描绘,不禁低声嗤笑了声。
这笔锋原该刻你的眉骨,如今却用来描这些腌臜勾当。
太子哥哥啊,你总把涤浊的刀递到我染血的手上!
咚———
远处雷鼓穿雨而来,李沐剑尖挑起证物箱中的青铜匕首。
"这凶器纹路——"北斗佩玉映出刀刃暗刻的危宿星轨,"与九弟束发时的银簪同出将作监徐匠人之手。"素履碾过匕首末端,"徐匠人上月溺毙渭河时,怀里还揣着你赠的鎏金狼毫。"说罢他顺着雨丝望向了西北方向,神情恍惚。
徐匠人熔簪为刃那日,你我在掖庭宫檐下听雨。
你笑说簪碎可铸剑,如今剑锋所指,却是这般不堪。
闻言,李陨忽轻笑出声,深紫袍袖扫过瑟瑟发抖的侍郎。
"哥哥总爱揭这些陈年旧事。"狼毫笔管突裂,露出半卷泛黄的《掖庭械录》,"就像你纵容刑部替换那批寒铁镣铐——"染血的指尖点向械录某页。
"偏要等我用新铐锁住崔相余党,才亮出这当年的刑具图样。"
细雨浸透青石砖缝,李沐剑穗缠住廊下新悬的铜锣。
"九弟可知这鸣冤锣——"锣心磁石遇水泛起涟漪,"熔的是三年前你射偏的毒箭簇?"素袖突震,锣声惊起梁间燕雀。
"当箭锋所指的银杏树,今己亭亭如盖矣。"
“是吗……”李陨指尖一顿,抬头望向东南方向。
那树洞还埋着你我互系的衣角结,如今新燕衔泥,竟将血色恩怨都筑成了巢。他蛇眸微颤,只一瞬,眸里那抹哀伤便随着雨丝飘向远方。
当梅雨冲刷证物房时,李陨的狼毫忽在《秋决名录》勾出新任工部郎中的名字,深紫锦袍掠过滴水的飞檐。
"哥哥既知我借刑案更迭工部——"笔锋刺穿窗纸,"怎不拦着他们将河防图刻在死囚背脊?"
“呵……”李沐忽叹口声,细长睫毛如蝶翼轻颤。
你以人皮为图时,可还记得掖庭狱那方素帕?
当年我为你包扎箭伤,如今却要替你遮掩更深的创口。
倏尔,他黑眸紧缩,眼神锐利如刃,鹤氅突卷起满室陈年案卷,北斗佩玉在雨中泛起冷光。
郁愤填膺:"这玉芯藏的柳叶匕——"玉纹裂出半截带血丝帛,"正是当年裹伤的那方素帕。"素帕遇风展开,显出暗绣的河防真图,"九弟在死囚身上费的笔墨,倒不如这旧帕上的纹路真切。"
话音刚落,李陨眼帘微合,墨色睫羽垂落似毒蛇敛鳞,冰层乍裂的幽光在瞳仁深处游弋。
原以为那帕子早随掖庭宫大火化灰,谁知你竟熔进北斗玉中。
太子哥哥啊,你总把最锋利的刀,藏在最温柔处!
“皇兄这涤尘的功夫——"”他掷笔入砚,松烟墨溅上素氅鹤羽,晕开点点青痕,“倒把臣弟的杀心都洗淡了三分。"说着指尖抚过鹤纹上的墨渍。
那张霜色薄唇抿成淬毒薄刃的弧度,朱砂浸血的泪痣正蛰伏在眼尾三寸,随眉骨微抬的阴影忽而化作淬毒的银针,刺破方才凝固的假面。
李沐未语,黑眸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冷冽幽泉般凝视着眼前那张妖冶中透着危险的雕刻容颜。
思绪万千。
墨染鹤羽何妨?
总胜过血溅星河。
这局棋你要的若是清平,我便奉陪到底!
卯时三刻,檐下铜锣忽自鸣三响,惊落满庭梅雨。
刑部新匾"明刑弼教"西字遇水化形,竟成"日月昭昭"。
北斗纹与螭龙纹在梅雨中,交织如当年掖庭狱共系的衣角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