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尚书省。
卯初漏残,夏至暴雨撞碎吏部鸱吻,新髹的獬豸门朱漆在电光里淌出血泪。
铜钉表面浮起的桐油膜裹着雨泡,铁铸獬豸角的鎏金层正被白雨蚀出闪电纹。
獬豸浮雕的青铜瞳仁积满雨水,在雷鸣中化作两汪熔化的铅液。
李陨深紫锦袍的蟠螭纹在电光中泛着幽蓝,他指尖着青玉圭上暗刻的星痕,忽将玉圭掷向廊柱。
"哥哥来看这祭祀礼器——"圭身裂处渗出靛蓝液体,"刻的可是三年前掖庭狱的锁链纹?"
李沐素白鹤氅扫过漫流的蓝液,北斗剑穗突缠住跌落的玉圭残片。
"少府监用掖庭宫地砖烧制的釉料——"残片映出他眸中星河,"遇雷雨则显六部要员的生辰八字。"
剑鞘轻叩青砖,李陨盯着蓝液突然沸腾成新粟特文的"吏部尚书"西字,蛇眸染上一抹忧伤。
这釉料本该熔在你冠冕上,如今却成了诛心的墨。
太子哥哥倒总是把我淬的毒,炼成涤世的药!
闻言,他一旁的新任吏部尚书捧着《铨选簿》踉跄退至檐角时,手中的鎏金匕首己抵住簿册。
"赵大人这遴选名录——"刀尖挑开夹层的磁粉,"遇水显形的本事,倒比你在漠北伪造军功时拙劣三分。"
李沐凝视着墨迹在雨中扭曲成阵亡将士的姓名,只觉雷电下这突倾盆的暴雨一阵冰凉刺骨。
那浑身浴血递我军功册,说"白骨铺的路最是平稳"。
如今这路,终究是铺到这危机西伏的朝堂之上!
鼓楼钟鼓在雷声中震颤,他回神剑尖突刺穿《铨选簿》封皮,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半枚带血狼牙。
"三年前阵前失踪的斥候队长——"狼牙遇雨发出悲鸣。
"竟成了赵大人的门房?"北斗佩玉吸附狼牙,玉纹裂出漠北布防图。
"当真不如哥哥记性好。"李陨深紫袍袖掠过尚书雨中煞白的脸,"你纵容兵部在虎符夹层刻星轨时——"指尖划过对方腰间鱼符,"可想过这纹路会成为催命符?"
符身突炸开靛雾,他扫过雾中显出新任工部右侍郎的贪墨账目,霜色薄唇勾起粹毒弯刀的弧度。
当年你教我刻星轨镇魂,而今这魂都镇在了权欲里。
太子哥哥,你我究竟是谁,更擅佛经超度?!
卯正三刻,惊雷劈断檐角铜铃,李沐鹤氅突卷起满地狼藉。
青玉圭残片在风中拼合,显出吏部考功司的暗道图。
"九弟在暗道铺的磁粉——"素履碾碎檐下新栽的紫藤花。
这株紫藤原是为你解毒所植,如今根须缠满罪证。
医者仁心,终究敌不过被这滔天权欲蚀骨!
他嗤了声:"遇此花汁则成火引,可是要烧尽这腌臜巢穴?"
李陨忽折下带雨紫藤簪入玉冠,深紫锦袍与暗纹融成一体。
"哥哥既知我借花传火——"藤蔓缠住北斗剑穗,"怎不拦着他们将暗道通向御史台?"
御史台的青砖染过你我的血,如今再添一笔又何妨?!
他说着,簪头花苞突绽,溅出靛蓝汁液染透《铨选簿》。
子夜电闪雷鸣中,李沐突将佩玉嵌入暗道石门。
玉纹与石上星轨严丝合扣,震出满室鎏金卷宗。
"九弟可知这些贪墨账册——"鹤氅扫过卷宗边角的柳芽纹,"用的是你当年在掖庭抄经的残墨?"
墨痕深浅皆是你字迹,这清算的刀竟要我亲手执起!
骤雨初歇,他抬起头,就见李陨的匕首在青砖刻下新痕。
"哥哥当年说'墨污可洗'——"刀尖指向石门上渐显的"清平"二字,"如今这洗墨的水,可是掺了你我半生血泪?"
血水墨色最是难褪,偏要在这肮脏的纸上写满你我的清明!
当晨曦穿透云层时,吏部新挂的"激浊扬清"匾额突然龟裂。
北斗纹与蟠螭纹在碎木间交缠,恰似掖庭宫残瓦下埋着的连理枝。
连理枝断可再续,这破碎的河山,你我能否重织?
李沐弯腰拾起半片带釉的碎匾,其上新粟特文的"易"字正映着李陨袍角被暴雨摧残后的紫藤花。
廊下新燕忽衔来半卷《掖庭录》,泛黄的永利十一年页脚,洇开一滴陈年血迹。
李陨的鎏金匕首轻点血痕,在空白处补上新注———
———夏至,沐碎青圭,陨更六部之一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