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御书房。
冰霰挟着碎玉清音飞溅宫檐,琉璃鸱吻在叮咚声中轻颤。铜铃金铎与雪粒合奏出冬日的琵琶急板,冻云下朱甍碧瓦跳动着珍珠迸落的韵律。
李沐将暖炉推向案几另一侧,抬手扶额:"刑部的驿报迟了三个时辰。"他的玄色大氅肩头的白狐毛沾了点雪沫,随呼吸微微颤动着。
李陨执起朱笔在地图潼关处画圈,勾唇嗤笑:"不是驿报迟了,是有人想让消息迟。"他腕间沉香珠滑过纸面,在"户部侍郎私邸"旁拖出暗红墨迹,"半个时辰前,西市当铺收了块带血的和田玉镇纸。"
"刘侍郎祖传的那方?"李沐剑鞘挑起垂落的灯穗,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着地图,"他夫人昨日申时还去大慈恩寺上香。"
"申时三刻进的药师殿,酉时二刻换乘青帷马车往通化门。"李陨自袖中抖出签文,"求的是下下签,解签和尚却给了个锦囊。"扯开的绸布上画着三只渡鸦绕枯树。
门外忽传急促的脚步声,大理寺少卿崔琰跪呈密函:"潼关守将急报,截获乔装商旅三十余人,携有户部勘合。"
闻言,李沐拆开火漆的手指顿了顿:"活的?"
"禀殿下,押解途中遭遇流匪。"崔琰喉结滚动,"唯剩个咬舌的马车夫,临死前吐出'黑石'二字。"
李陨忽然勾唇轻笑出声:"崔大人可知黑石河上游新建了座水磨坊?"他指尖蘸茶在案上勾勒,"三日前的暴雨冲垮堤坝,捞出十二具裹着户部文书的尸首。"茶水蜿蜒成河,漫过潼关地界。
崔琰身形微颤,额角渗出冷汗:"下官即刻…..."
"崔大人此刻该去的是太医署。"李沐截过话头,"你袖口染的曼陀罗汁,再沾热茶就要发作了。"剑鞘突挑对方右臂,半幅衣袖撕裂,露出内侧的朱雀纹。
李陨银发扫过崔琰煞白的脸:"三年前河西军饷案,有个死囚后背也纹着这种朱雀。"他忽然将签文掷入火盆,锦囊遇火显出血书,"巧的是,那人也姓崔。"
殿外传来金吾卫的甲胄声,李沐却抬手制止:"让他走。"
"殿下?"崔琰抬头,带着几分侥幸踉跄倒退。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下次找细作.….."李沐碾碎茶盏,"别用会抖腕的赝品。"瓷片瞬间划过崔琰的耳际,钉入门柱时震落梁上厚厚的积雪。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李陨翻开潼关地形图:"哥哥当真要纵虎归山?"
"虎牢关的猎户早布好陷阱。"李沐执笔在河道处添了道朱批,"我要的是顺着这株藤蔓...…"
"摸到吐蕃大营的瓜。"李陨接得自然,袖中抖出块黑石,"水磨坊捞的矿石,淬炼后比吐蕃弯刀硬三分。"
五更天的晨光透进窗棂,李沐凝视矿石断面:"幽州铁矿?"
"幽州往西三百里,有座前朝废矿。"李陨忽然将黑石掷向沙盘,击中吐蕃使团驻地,"恰好在哥哥批给拓跋宏的草场内。"话音刚落,玄甲卫统领恰在此时闯入。
"禀殿下,潼关急件!这是从流匪头目身上搜出来的!"他呈上的玉佩刻着户部侍郎私印,边缘却沾着靛青染料。
李陨执起玉佩对光细看:"这种孔雀靛只有宫里尚服局能染。"他忽然击掌笑道,"上月贵妃娘娘赏给娘家的十匹织金缎,用的可是同样染料?"
李沐剑尖挑起玉佩穗子:"九弟似乎忘了,那批织金缎.….."
"三日前刚送进崔府别院。"李陨银发扫过沙盘上的长安城微缩模型,"巧的是,别院马厩少了匹额生白星的乌骓。"
闻言,玄甲卫统领恍然大悟道:"劫囚的流匪头目,骑的正是白星乌骓!"
雪忽然下得急了,李沐推开轩窗:"九弟觉得,这场雪能盖住多少腌臜?"
"能盖住崔府别院后园的脚印。"李陨将暖炉塞进他手中,"但盖不住刑部殓尸房新添的六具尸体。"他忽然压低声音,"其中一具的牙缝里,藏着半片没化尽的糖渍梅。"
李沐指尖在窗棂上顿住:"贵妃最爱糖渍梅。"
"更巧的是,那梅核刻着波斯文。"李陨展开染血的丝帕,"写的是'新月当空'。"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寒鸦掠过幽静威严的宫墙。
李沐望着瓦当上厚厚的积雪:"九弟这次想要什么?"
"要哥哥许我审审尚服局的女官。"李陨忽然将银发束进玉冠,"毕竟能接触到孔雀靛的..…."他转身时大氅扬起风雪,胸有成竹:"可不止崔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