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尚服局。
薄雾漫过织造司的朱漆回廊,错金香炉里溢出乳白的烟,缠在廊下晾晒的孔雀蓝锦缎上。
李沐驻足在一匹浮光锦前,看晨光穿透丝缕间的金线在青砖地面投下蛛网似的影,竟与昨夜沙盘上潼关的河道图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匹料子的经纬,倒是比刑部的案卷还密。"李陨银发未束,随意披着件竹月色的披风,指尖挑起织锦边角的缠枝纹,勾起唇角:"尚宫大人可知,金线里掺了波斯银粉,遇火会显字?"
跪在地上的女官浑身一颤,鬓边珍珠步摇碰出细响:"殿下明鉴,这...…这是贵妃娘娘特赐的.….."
"上月十五,你领了二十斤孔雀靛。"李沐剑鞘叩响织机,震落半枚梅核,"库房记载染了三匹锦缎,可廊下晒着的.….."他抬眼扫过整排流光溢彩的布匹,不禁冷哼了声:"足有九匹之数。"
李陨忽然勾唇轻蔑一笑,将那梅核掷入染缸。
靛蓝液体翻涌间浮起层银沫:"尚服局的梅核,倒是比御膳房的甜些。"他捞起块湿漉漉的织锦,"就像这批多出来的浮光锦…..."布料遇空气骤然变色,显出新月状暗纹,"吸饱了波斯来的龙涎香。"
闻言,女官惶恐,膝行半步:"奴婢实在不知…..."
"不知这香会引蛇?”李陨袖中滑出支玉笛,吹出的音调让梁上簌簌作响。数条碧色小蛇游下房梁,盘踞在那匹浮光锦上,“西域镜蛇,最喜龙涎香气。”
李沐剑尖挑起蛇身:“贵妃宫里的熏香,用的是南海沉香。”寒光闪过,蛇尸断处露出靛蓝信管,“而这里面藏的,是吐蕃驿站专用的火漆。”
晨雾忽然被疾风撕开,玄甲卫破门而入:“禀殿下!波斯使团今晨递了国书,说要鉴赏...…鉴赏浮光锦!”
李陨叹了声,银发扫过女官瞬间煞白的脸:“听见了?你的波斯主子,连戏都唱不圆。”他突然扯开织锦内衬,夹层里掉出张羊皮卷,“这《西域记》残页用茜草汁誊写,遇蛇毒变红——”染血的指尖抹过字迹,显出长安城防图。
“上月往贵妃宫中送冰的,是你表亲?”李沐剑鞘压住女官肩头,“地窖第三层暗格里的硝石,够炸平半座皇城。”
女官呵笑,突然暴起,发间金簪首刺李沐咽喉。
李陨广袖翻卷,簪尖在距喉结寸许处骤停,他用银发缠住她手腕,生生拧出个诡异的角度。
“这招反手刺,是河西马贼的路数。”李沐拾起掉落的花簪,捏碎顶端珍珠,露出淬毒的银针,“三年前陇右剿匪,漏网的那个二当家..….”他忽然将针尖抵在女官颈侧,“脸上有刀疤,右耳缺角。”
李陨袖中抖出块玉牌:“你藏在妆奁夹层的腰牌,刻的可是狼头?”银发忽然收紧,嗤笑道:“突厥王庭的暗桩,什么时候改信波斯新月教了?”
“殿下!波斯使节硬闯宫门!”传令官踉跄跪倒。
李沐执起染毒的银针:“去告诉你的新主子,想要浮光锦.…..”针尖在羊皮卷划出一道深痕,“拿大食海图来换。”
被擒的女官瞳孔骤缩,不可思议:“你怎知...…”
“你指甲缝里的贝壳粉,产自波斯湾。”谈吐间示意李陨松开银发,任她在地,“孤的船队上月归港时,带回的珊瑚礁上沾着同样的粉末。”
日影西斜时,李沐站在染缸前看布料褪色。
李陨拎着波斯国书走近:“他们应了,用海图换十匹浮光锦。”
“不够。”李沐剑尖挑起那片浸透的羊皮卷,“再加二十匹织金缎,要掺暹罗金线。”
“哥哥这是要.…..”
“要他们拆了战船的帆。”李沐忽然转身,发梢扫过李陨手中的海图,“暹罗金线遇盐则腐,波斯水师敢用这帆.…..”他剑鞘击碎染缸,靛蓝液体漫过新月纹路,“孤,就送他们场海葬。”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金线时,女官尸首被抬出织造司。
李陨银发间缠着根孔雀翎,在风中轻晃:“尚宫局今早呈了批新衣,哥哥可要试…...”
“九弟。”李沐突然打断,“你身上熏的,是波斯龙涎香?”
“是贵妃赏的安神香。”李陨笑着退入阴影,“不过此刻.…..”他抛来青瓷瓶,“换成哥哥最厌的苏合香了。”
夜风裹着刺鼻香气掠过宫墙,李沐握紧瓷瓶。底部阴刻的新月纹,与羊皮卷上的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