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太子寝宫。
青铜更漏悬垂如沙钟,嘀嗒声蚕食着地毯上蔓草纹的月华。
波斯羊绒在子夜泛起银鳞,每一根经纬都被铜壶滴漏声浸透,将整张新月绞碎成满地游动的碎银。
李沐攥着青瓷瓶立在轩窗前,瓶底新月纹映着窗外雪色,恰与案头羊皮卷的图腾重叠成双。
他忽然想起那日李陨银发间晃动的孔雀翎———
———竟也是这般泛着一种妖异诡谲的蓝。
"哥哥这般盯着看,莫不是要盯出个海市蜃楼?"李陨披着雀金裘斜倚门框,裘毛细缝间漏出星点火光,竟是用暹罗金线缝的暗袋,"波斯人送来的海图.….."他抛来卷轴,"绘着哥哥最爱的蓬莱仙岛。"
羊皮卷在案头滚开,李沐剑鞘压住某处墨渍:"使团少画了三座岛礁。"
"不是少画。"李陨忽然贴近,裘袍挟着龙涎香笼住两人,"是海水涨潮时…..."他指尖划过李沐后颈,激起细微战栗,"会吞了这些暗桩。"温热呼吸拂过耳际,"就像哥哥此刻的心跳.….."
"砰!"
瓷瓶碎裂声截断话语。
李沐退后半步,看着靛蓝液体漫过新月纹。
"九弟的香,沾了血会发酸。"
"哥哥的剑,见了月光会发颤。"李陨笑着舔去指尖血珠,那是方才暗器擦伤,"比如现在.….."他突然扯开裘袍,心口处缠着染血的绷带,竟是如此的醒目刺眼:"剑再偏半寸,就能取臣弟性命。"
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李沐凝视绷带渗出的暗红:"那支冷箭…..."
"是冲着哥哥后心来的。"李陨忽然将人抵在博古架上,满室珍玩叮咚作响,"臣弟替你挡了,哥哥却说..…."他指尖抚过李沐微启的唇,"'多事'。"
波斯铜镜映着纠缠的影,李沐腕间蛊纹突现金芒。
李陨银发垂落,在彼此间织就细密的网:"这同命蛊最妙之处…..."他说着咬破自己的舌尖,将血哺入对方口中,"痛楚欢愉,皆要同受。"
更漏声忽远忽近,李沐推开他时扯落半幅雀金裘。
金线缠着银发铺了满地,似将月光揉碎了洒在波斯地毯上。
"明日祭海大典.….."
"臣弟备了份厚礼。"李陨拾起裘袍,抖出张残缺的鲛绡,"东海郡守进贡的'祥瑞'…..."鲛绡遇风显字,竟是水师布防图,"恰能补上海图的缺漏。"
李沐剑尖挑起鲛绡:"你早知波斯使团有诈。"
"比哥哥早上半刻。"他忽然将鲛绡覆在铜镜上,"就像此刻己知.….."说着镜面映出窗外的人影,眸带寒光:"那位波斯舞姬袖中藏着淬毒的匕首。"
语毕,破窗声骤起,李陨旋身将人护在怀里。
淬蓝的刀刃割断数缕银发,却在触及李沐衣襟时被蛊虫吞噬。舞姬惊骇的瞳孔里,映出李陨妖冶嗜血的冷笑。
"告诉你的主人,他埋在长安的十二处暗桩.….."蛊虫钻入她耳蜗,"丑时前会变成十二具浮尸。"
尸体轰然倒地时,李沐的剑鞘抵住李陨心口。
"你在我茶里下蛊?"
"是哥哥那日摔碎的青瓷瓶。"他笑着握住剑鞘,"碎瓷划破指尖时,臣弟的血.….."银发扫过李沐腕间蛊纹,笑得妖冶:"早与哥哥血脉相融。"
远处的梆子声撞碎寂静,李沐望着满地狼藉。
"九弟又想要什么?"
"要哥哥应我一事。"李陨拾起断发系上他剑穗,"待尘埃落定.….."孔雀翎扫过染血的绷带,他毒蛇样的瞳孔里染上抹:"许我解开发冠,与君同舟东海。"
晨雾漫进窗棂时,波斯使团的螺号声响彻宫门。
李沐抚过剑穗上的银发,忽觉蛊纹一阵灼痛———
———只是那痛楚里,竟掺着丝陌生又诡异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