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沐元年。
帝李孝淳驾崩于乾清宫,监国太子登基于立春,改年号为永沐,颁《永沐改制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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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
长安城含元殿。
晨光如淬剑的寒泉,一寸寸剖开含元殿鎏金鸱吻上的薄霜。
李沐玄色衮服上的十二章纹浸在残雪折射的冷辉里,十二旒白玉珠冕微微晃动,珠串间隙漏出的目光扫过丹墀下凝霜的朱紫蟒袍。
礼部尚书捧着的碧玉圭突然"咯"地轻响,圭身裂痕正与殿角青铜漏壶的冰裂纹咬合。
"陛下这衮服的黼纹——"银发束于赤金螭纹冠下的李陨斜倚蟠龙柱,雪青圆领袍袖口金线绣着的云螭纹在曦光中流转:"比去岁冬至祭天时多滚了半寸银边,尚衣局的手艺倒比江南织造局还精细。"指尖虚虚点向李沐腰间蹀躞带,"只是这带钩——"
李沐振袖拂开他手指,旒珠撞碎檐角垂落的冰棱。
"瑱戌王冠上这颗瑟瑟石,莫不是用去岁河西战场的断箭熔铸的?"剑鞘忽扫过户部侍郎捧着的鎏金奏匣,鞘尖蟒纹擦过匣面赭色泥印。
"扬州瘦西湖的土,都沾到三省六部的公文匣了?"
户部侍郎膝头一软,奏匣倾出半卷《江淮春耕册》。
李陨旋身以袍角兜住散落的册页,银发扫过对方青白交加的额角。
"江南水土养人,连奏章都沾着三月烟雨气。"指腹碾过册页间夹着的枯稻,"只是这稻壳——"稻衣碎屑簌簌落进青铜仙鹤灯台,"倒像是沤了三年的陈粮。"
殿外忽炸开一串马蹄踏冰声,羽林卫统领疾奔入殿,甲胄上凝着终南山的雪粒。
李陨截过铜制信筒轻嗅,鼻尖几乎贴上猩红火漆。
"枇杷膏混着铁锈味——扬州刺史咳血批的急报?"指尖挑开封口时,一片焦黄稻叶飘然坠地,"江南三州大旱,暴民砸了官仓,却有人趁乱运走三千石新粮——"
李沐剑鞘突压工部尚书右肩,鞘身蟠螭纹硌得对方牙关打颤。
"去岁批的二十万贯修渠银——"鞘尖挑起他笏板背面黏着的半粒糙米。
"工部用赈灾粮熬浆糊,倒是懂得俭省。"
辰时钟鼓穿透九重宫阙,李陨忽将虎符掷向殿柱。
玄铁符身"当啷"撞出北斗状凹痕,惊飞檐下栖息的寒鸦。
"陛下可瞧仔细了?这凹痕——"指尖蘸着融化的雪水在青砖勾画,水痕蜿蜒成江南河道,"恰与焚毁的《河西军镇图》摇光位重叠。"
丹墀下鸿胪寺卿的象牙笏板"咔"地裂开细缝,李沐冕旒猛地一晃,旒珠扫过《江淮春耕册》边沿蛀洞。
"拟旨!"朱笔戳破"扬州"二字,墨迹在宣纸上泅出狰狞裂痕,"三日后瑱戌王代天巡狩江南——"
李陨拾起滚落御案的冕旒玉珠,银发缠住冰凉的珠串。
"臣若溺死在那潭浑水里——"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李沐衮服下若隐若现的箭疤。
"陛下可愿效仿大禹,劈开江南十八州河道捞一具白骨?"
暮鼓撞碎檐角冰棱时,李沐骤然攥住他蹀躞带金钩。
力道扯得羊脂玉珩"叮当"坠地,惊起殿外积雪的寒雀。
"九弟昔日在掖庭与朕凫水时——"拇指重重碾过对方腕间旧疤,"可没这般惜命。"
残阳没入太液池冰面,碎金般的余晖泼在李陨雪青袍角。他俯身拾起玉珩,指腹抚过阴刻的北斗纹。
"陛下可知这玉珩——"冰裂纹里渗入的雪水突然在青砖漫开,星纹竟与殿柱凹痕拼出半幅江南河道图。
"原是一对?"
戌时的更鼓穿透瑱戌王府高墙,李陨指尖把玩的玉珩突然吸附在书房《江南舆图》某处。
图卷下压着的半粒糙米,正与含元殿坠落的赈灾粮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