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瑱戌王府书房。
残雪在檐角铁马间凝成冰锥,书房西角青铜灯树燃着十二盏鱼油灯,将《江南舆图》上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
李陨荼白窄袖缺胯衫的袖口沾着墨渍,银发未束垂落腰间蹀躞带,指尖玉珩被案头磁石吸住时,正贴在舆图“扬州”二字的赭色批注上。
“殿下,通化门的赈灾粮车——”长史捧着文牒趋近,袖口一粒糙米滚落案头。
玉珩“当啷”一声砸在米粒上,李陨未抬眼。
“这米霉得能研墨了。”指尖碾碎米粒,灰白粉末在灯下散成雾,“让仓曹带人一粒粒筛,筛不净的……”银发扫过文牒上“工部勘验”的朱印,“就请王郎中亲自咽下去。”
廊下忽传来靴底踏雪声,户部郎中王澍裹着玄狐裘疾步而入,襟前油渍在灯火下泛着腻光。
“殿下何须劳神?下官己命人将三千石新粮存入太仓——”
“王郎中这身裘衣——”李陨突然倾身,银发扫过对方襟前凝固的羊脂,“熏的是沉水香,沾的却是西市胡肆的羊肉臛味。”玉珩尖戳向王澍腰间鎏金鱼袋,“昨儿个醉仙楼天字号房的炙驼峰,可还噎嗓子?”
王澍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多宝阁。阁上青瓷瓶“嗡嗡”震颤,李陨玉珩忽掷向紫檀屏风。
珩身“叮”地撞出个玄衣人影,那人影顺势转出,粗布襕衫下摆还沾着马厩草屑。
“陛下这易容术——”李陨指尖勾开对方粘着假须的下颌,“比去岁秋猎扮内侍时精细三分。”银发扫过李沐改扮用的麻布腰带。
“只是这粗麻料子……”手指突然探入他衣领,扯出半截明黄绶带,“掩不住冕旒压出的红痕。”
李沐拍开他手腕,假须扔进炭盆溅起火星。
“九弟这双眼,倒比大理寺的铜匦会搜证。”粗麻衣袖扫过案头赈灾账册,袖中抖出半袋黍粒。
“三日前含元殿坠落的糙米——”黍粒撒向舆图,“与太仓新粮的霉斑,像是同一窝老鼠啃的。”
王澍双膝砸地,额角冷汗浸湿地衣。
李陨忽将玉珩塞进他颤抖的掌心:“王郎中可知这珩上北斗纹——”指尖按着他手背划过舆图,星纹正指“扬州”边角一处墨圈,“恰对着你在平康坊新置的别院?”
更鼓穿透窗纸时,李沐剑鞘突压王澍后颈。
“去岁工部二十万贯修渠银的密账——”鞘尖挑开鱼袋暗层,抽出一卷浸着羊脂的桑皮纸,“用羊肉臛汤汁写密信,倒是风雅。”
李陨银发缠住李沐剑穗,将人拽近半尺。
“陛下不如猜猜——”吐息拂过对方耳后未擦净的易容膏。
“那别院地窖里除了金银,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窗外忽掠起一阵穿堂风,吹熄两盏铜灯。
黑暗漫过舆图的刹那,李沐剑尖己抵住王澍喉结。
“是河西战场流失的三千具铁甲,还是江南私铸的弓弩?”
“是……是……”王澍喉结在剑锋下滚动,李陨突然捻亮火折子。火光跃起的瞬间,舆图边角茶渍遇热显形,竟是一行吐蕃密文。
“是陛下最爱的蒙顶石花。”李陨指尖抚过茶渍,嗅了嗅笑道。
“这茶香——与王府今夜煮的春茶同出一窖。”
寅时雪霰突降,李沐剑尖挑开的密信在炭盆上烘出半幅《江淮盐道图》。
舆图边角钤着的茶渍印,与王澍别院搜出的蒙顶石花罐底阴刻的熊头纹严丝合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