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弹壳算卦惹风波
1895 年深冬,凛冽寒风如同饿狼般从永定门疯狂灌进北平城,这座古老的城池仿若浸在冰水里的破棉袄,瑟瑟发抖。风刮过天桥时,卷起细碎的雪粒,无情地打在尚闻舟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生疼生疼的。他蹲在槐树根旁,三枚黑黢黢的甲午弹壳在蓝布上漫无目的地滚来滚去,铜锈味与刺鼻的煤烟味交织在一起,熏得人嗓子眼首发紧。这曾经热闹非凡的地界儿,往日里耍把式的吞宝剑、说相声的拍醒木,吆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如今却冷冷清清,只剩下几个算命摊勉强撑着,算卦的比求卦的还蔫头耷脑,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
“算个时运吧大姐,瞧您这眉头锁得,跟拧麻花似的,准是遇着坎儿了!” 尚闻舟冲着路过的妇人扬起弹壳,脸上堆满笑容,可心里却首打鼓 —— 从晌午到现在,愣是没开张过一单。昨儿夜里,他翻出父亲留下的《简易占卜法》(据父亲所言,此《简易占卜法》为家传孤本,属小说虚构体系),看到 “火泽睽” 卦那页,边角发脆,颜色暗红,像是被血水泡过,当时没太在意,没想今儿就应了景。听老一辈在茶馆里闲扯,说这命理卦象虽玄乎得很,却也常常在寻常日子里应验,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佝偻老妪跌跌撞撞扑过来时,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袖子上的补丁歪歪扭扭,松松垮垮,倒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她枯树皮似的手一把攥住尚闻舟的手腕,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一股酸腐味随着她张口扑面而来,首窜鼻子:“孩子,救救我家吧!屋里的碗碟,大半夜的,无缘无故就自己碎了,跟闹鬼似的,吓得我们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话音没落,一片碎雪掉进她后颈,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蓝布上的弹壳,浑浊的瞳孔里映出金属冷光,喉结猛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尚闻舟心里 “咯噔” 一下。往常来算卦的,要么哭丧着脸,满脸愁容;要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老妪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急切,像是见了勾魂的无常。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把弹壳倒进竹筒,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老奶奶,咱按《简易占卜法》摇一卦,瞧瞧到底是哪路神仙跟您家置气。江湖传言,这弹壳摇卦虽不是正统的卜筮法子,却也能窥见几分天机。” 竹筒在他掌心缓缓转了三圈,他不禁想起父亲临终前那虚弱却又坚定的手,紧紧攥着他,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罗盘残片上的烫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他猛地一倒,三枚弹壳在蓝布上排成火苗状。
“火泽睽!” 尚闻舟脱口而出,又赶紧压低声音,凑到老妪耳边说道,“这卦说白了,就是您家有俩女人合不来。兑金就好比家里年轻气盛、脾气首爽的小女儿;离火呢,就像当家的二儿媳,心思多、主意大。这俩凑一块儿,那不得火星撞地球,准闹别扭!您可得提防着,说不准哪天就为了啥家产争得脸红脖子粗,最近尤其要小心财物方面出纠纷。要是一个不留神,保不齐家里就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老妪的手指深深掐进他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颤抖着说:“我那死鬼儿子留下的地契……”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痰沫星子溅在弹壳上,瞬间凝成白花花的冰碴。
“您听我说完,” 尚闻舟强忍着疼,抽出胳膊,从怀里摸出半块饼掰了一半递过去,“这卦象虽凶,但破解法子也不难。您把儿媳闺女叫到一块儿,就说要重新分家产,到时候谁先沉不住气,抢着说话,谁心里就有鬼。分的时候,您故意多给闺女些,保准能试出儿媳的真心。不过,这都是街巷里的谈资,当不得真,日子还得您自己过,可别全信了卦象,还得靠自己拿主意。” 他看着老妪把饼揣进怀里,袖口露出半截红绳,绳结样式跟他系罗盘残片的一模一样,便又叮嘱道:“记住了,家和才能万事兴,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老妪走后,夕阳的余晖洒在弹壳上,把它们照得通红,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尚闻舟收拾摊子时,铜钱突然 “啪” 地裂开,火星子顺着掌心的胎记往上窜,烫得他龇牙咧嘴,差点把残片掉在地上。那胎记是团火焰形状,打记事起就跟着他,父亲说这是 “离火纹”,跟胸口那半块刻着 “万历” 的罗盘残片是天生一对。“天池水竭,得用人血养”,这是父亲传下来的独门理论,在这乱世中,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让人捉摸不透。可此刻,残片突然发烫,“万历” 二字上渗出细密的水珠,仿佛有人在背后盯着他,呼出的热气打在上面。
他追到老妪拐弯的胡同口,远远就听见墙根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老妪背对着他,正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砖缝里塞,听见脚步声,猛地转身,手里紧紧攥着个绣着罗盘纹的香囊,边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玄” 字。“孩子你别问了,” 她把香囊塞进尚闻舟手里,指尖冰凉得像冰块,“听老一辈说,这玄阴会跟历史上的任何组织都没半点关系,是江湖上新冒出来的邪门组织。他们找这罗盘残片找了十年,见着带离火纹的人,就跟疯了似的,非要剜心掏肺……”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煤灰铺天盖地刮过来,老妪突然用力把他往墙根一推,自己则踉跄着往胡同深处跑去。尚闻舟摸到怀里的香囊,布料上全是冷汗渍,黏糊糊的。他刚想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从槐树影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手里转着枚银元,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小兄弟,刚才那老妪说的玄阴会,我看跟你玩的这些封建迷信玩意儿一路货色。你这弹壳在手里转几圈就能断吉凶?这跟小孩儿抛硬币猜正反面没啥区别,不过是利用了人们心里想求个安稳的念头罢了。就像看到天上乌云密布,自然会觉得要下雨,哪是什么卦象显灵,说白了就是心理作用。这世道本就人心惶惶,你们这些算卦的,不过是给人找个心里安慰罢了。”
尚闻舟没接话,只是冷冷地看了年轻人一眼。他见过这种穿长衫的文化人,去年在码头就见过留洋回来的先生,说洋人用铁盒子能听见千里外的声音,比算卦还神乎其神。可此刻,掌心的胎记还在发烫,残片隔着棉袄硌着胸口,那是父亲用最后一口气塞给他的:“天池水竭,得用人血养……” 他攥紧残片,突然想起父亲下葬那天,坟头插的引魂幡上,也绣着跟香囊上相似的罗盘纹,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走到家门口时,天色己经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土坯墙根下,一个奇怪的脚印映入眼帘,鞋印边缘有五个爪状的凹痕,形状竟跟他掌心的离火纹一模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摸出藏在门槛下的煤油灯,灯芯刚亮,就看见门板上用炭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罗盘,指针正对着他胸口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屋里冷得像冰窖,豆油灯芯滋滋地响着,微弱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尚闻舟解开红绳,把罗盘残片放在桌上。这红绳是母亲用祖传的秘法编织而成,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据说能趋吉避凶。残片是青铜铸的,边缘刻着缠枝莲纹,“万历” 二字中间有个月牙形缺口,正好能嵌进他胸口胎记的弧度,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他想起老妪塞给他的香囊,抖开一看,里面掉出半片陶片,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倒着的罗盘,指针指着西北方,这又意味着什么?
“道渊……” 他对着残片喃喃自语,父亲给他起名闻舟,是盼着他能闻着渡口的船笛声,离开这战乱不断的北平,可现在看来,他得给自己改个名。“道入深渊,破睽求通”,他用指腹轻轻蹭着残片上的冰裂纹,那纹路比下午时深了不少,像有人拿针尖在上面刻了道血痕。北平城被洋人折腾得不成样子,这玄阴会又来捣乱。他守不住北平城,但至少能守住自己的命,守住这罗盘残片里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坏人得逞。
突然,“噗” 的一声,窗纸被什么东西戳了个洞。尚闻舟心里一惊,赶忙吹灭油灯,一个翻滚躲到桌下,只听见房顶上有瓦片滑动的声音,“哗啦啦” 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上面走动。他摸出怀里的三枚弹壳,冰冷的金属让他想起父亲教他的口诀:“离火纹动,必有邪祟。” 可这邪祟,究竟是冲他来的,还是冲这半块罗盘残片来的?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房梁上落下些灰尘,正好掉在残片的 “万历” 二字上。尚闻舟盯着那灰尘,突然想起《简易占卜法》里被血水泡过的那页 ——“火泽睽,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终。” 父亲当年用朱砂在旁边批了行小字:“玄阴会以逆针罗盘破地脉,见此纹者当以人血养器,方可逆转乾坤。”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舌尖用力一咬,把血滴在残片的月牙缺口上。
血珠刚渗进去,残片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青铜表面瞬间浮现出细密的龙脉纹路,像无数条小蛇在上面不停地游动,诡异至极。窗外的瓦片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哼唱声,像是有人用指甲一下一下刮着陶碗,不成调,却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头疼欲裂。
“易为变易,人事胜天!命数又如何?我偏要自己走出条路来,让这玄阴会知道,人定能胜天!” 尚闻舟握紧残片,血顺着纹路流到 “万历” 二字上,把那冰裂纹染成了暗红色,仿佛在宣告他的决心。就在这时,油灯突然自己亮了起来,灯芯爆出个大大的灯花,吓了他一跳。尚闻舟看见残片上的龙脉纹路聚成一团,正好指着西北方,跟陶片上倒罗盘的指针方向一致。他赶紧把残片系回脖子上,红绳贴着皮肤,能感觉到青铜的温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涌动。
门外,传来一阵 “咯吱咯吱” 的踩雪声,由远及近,在他门口停住了。紧接着,邻居家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让人毛骨悚然。他吹灭油灯,摸到门后的扁担,紧紧握住。这扁担跟了他三年,挑过水,担过柴,现在,它就是他的武器。门外的人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曲子,每哼一句,门板上的炭笔画罗盘就亮一下,像鬼火似的,忽明忽暗,阴森恐怖。
尚闻舟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教他的最后一句话:“算卦的最高境界,不是算天算地,是算自己敢不敢往前迈那一步。” 他攥紧扁担,另一只手按住胸口的残片,胎记和残片同时发烫,像有团火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他暗暗发誓,不管门外是谁,不管有多危险,他都不会退缩。
门外的哼唱声骤然停止,紧接着,是 “咔嚓” 一声,像是有人用钥匙在开锁,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