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卯时的雨丝丝落下,裹着黄河腥气扑进御书房。
李沐掷下狼毫时,墨汁在《禹贡》"导河积石"西字上泅开黑斑。他盯着急报上"决口三十丈"的朱批,忽觉掌心旧伤灼痛。这是那日被李陨指间毒针留下的疤,此刻正泛着诡谲的青紫。
"宣瑱戌王。"话音未落,珠帘外己响起金铃碎响。
李陨披着玄狐大氅踏雨而来,散落的银发沾了水雾愈显清冷,衬得唇上未愈的咬痕艳如丹砂。
"哥哥的手.….."他忽然擒住李沐手腕,玛瑙扳指硌着毒疤,"又疼了?"广袖翻卷间,小瓷瓶滚落案头,五石散的辛气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李沐抽回手,玄色袖口金螭纹擦过奏折:"工部奏报河工贪墨,三十万两修堤银.….."他翻开染着朱砂的账册,"最后进了崔氏钱庄。"
"何止。"李陨低笑,指尖划过"二月二龙抬头"的暗记,"漕运衙门的炭敬、河工的卖命钱.….."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血丝,"连祭河神的童男童女,都是崔老贼别庄的佃户子女。"
惊雷劈开阴云,李沐看见他颈间纱布渗出新血。
几日前早朝那支毒箭留下的伤,此刻随喘息起伏如狰狞蜈蚣。
李陨却浑然不在意,将染血的帕子叠成白莲:"明日朝会,若哥哥许我总理赈灾……必然能……"
"你要干什么?"李沐打断他,发现对方蹀躞带换了玄铁扣,和那夜刺客所用暗器材质一摸一样。
李陨忽然倾身,银发垂落奏折堆:"别慌太子哥哥,只是要你一滴血。"他指尖寒芒闪过,李沐腕间己现血线,"要这毒入膏肓的身子里.….."殷红坠入白玉盏,"种棵同生共死的连理枝。"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如羯鼓催命。
李沐凝视盏中血珠,忽见李陨撕开左臂衣料。
苍白肌肤上蜿蜒着青黑毒纹,正与奏折墨迹同色。
"自那日替哥哥挡了一箭..…."他蘸血在案上画符,嘴角勾起抹淡笑,"这毒,己走完十二经脉。"
寅时三刻,崔相率众朝廷大臣跪在宣政殿前。
老臣捧着《孝经》涕泗横流:"瑱戌王挟持储君,其心可诛!"身后百官山呼海啸,却见朱漆殿门轰然洞开。
李沐玄衣纁裳立在阶上,冕旒玉藻掩去眸中情绪:"准瑱戌王总理赈灾,即日赴任。"圣旨金帛展开时,李陨正倚着蟠龙柱轻笑,银发与素纱缠绕如索命白绫。
"太子殿下!"崔相目眦欲裂,"您可知瑱戌王今晨去了乱葬岗?"他抖出幅血书,"他在活人身上试药,那些流民..…."
"相爷慎言。"李陨广袖轻扬,三具盖着崔氏印鉴的棺椁轰然落地,"昨夜暴毙的河工验尸单在此...…"他指尖挑起块腐肉,"五脏六腑均被塞满河沙,不知相爷作何解释?"
“你!”崔相怒目圆睁,“你颠倒是非!求太子明察!”说罢,他扑通一声跪地,气得咳出一滩血沫。
退朝,暴雨如注,李沐看着李陨踏过血水而来。
九皇子瑱戌王月白朝服溅满泥泞,却将油纸伞斜倾向他,语带戏虐:"哥哥这滴血…..."伞沿雨水汇成银链,"弟弟一定会养在心头最烫的地方。"
倏尔。
赈灾船队浩浩汤汤的启程。
李沐在舱中发现暗格,整墙药匣标注着"五石散""狼毒",最下一格却锁着褪色的虎头鞋。
李陨推门进来时,银发还沾着江雾:"哥哥可知.….."他抚过鞋面并蒂莲纹,"我娘被赐死那夜,穿的正是这双鞋。"
语毕,霎时惊涛拍舷,李沐腕间毒疤突然灼痛。
他看见李陨解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烙着双鱼佩的印痕。
定睛一看,与东宫那方狻猊镇纸的兽纹竟是同一块母模所出。
"当年元后娘娘的鎏金镇纸.….."李陨将毒酒斟满琉璃盏,"是先帝从冷宫罪妃处夺来的陪葬。"他忽然将李沐的手按在心口烙痕上,"就像哥哥如今.….."江风掀起银发如幡,"要从我尸身上踏过这滔天权柄。"
子夜暴雨如倾,李沐在摇晃的船舱里展开密报。
崔氏死士的供状上画着朱雀衔蛇图,蛇身七寸处赫然标着"瑱戌王府"。他忽听舱顶异响,推窗刹那,正见李陨立在桅杆上与黑衣人缠斗。
银发染血的瞬间,江心炸起数道如桶水柱。
李沐抓住飞荡的缆绳跃上舱顶,却见李陨反手将匕首刺入自己肩头:"哥哥退后!"毒血喷溅在黑衣人面门,惨叫声中,那人颈后朱雀纹竟遇血化作青烟。
"这是..…."李沐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陨,发现他伤口流出的血泛着金芒。
"前朝药人的血.….."李陨惨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双鱼烙痕正泛着幽幽冷光,"可解百毒..…."他忽然吻住李沐染血的唇,"亦可..….种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