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
漕船行至彭泽时,李沐在舷窗边瞥见个戴斗笠的纤夫。
那人肩头搭绳的姿势颇似军中架弩,粗麻衣摆下隐约露出玄甲军制式皮靴。这是三日前李陨调来护船的亲兵,此刻本应在二层舱室轮值。
"殿下,药熬好了。"福安捧着钧窑盏进来时,李陨正倚着舱门剥莲子。银发用红绳草草系着,月白中衣襟口微敞,露出心口未愈的烙痕。
昨夜种蛊处的皮肉翻卷如花,随呼吸开合似在低语。
李沐接过药盏,嗅到熟悉的五石散气味:"九弟这药方..…."他忽地捏碎瓷盏,"用的是东宫库房的朱砂?"琉璃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甲板坠入江涛。
李陨低笑一声,将染毒的莲子抛向江心:"哥哥可知,您每日批奏的朱砂笔..…."他指尖划过李沐渗血的掌心,"都被崔氏换成了西域尸毒?"
漕船忽地剧震,数十条黑影自水下暴起。
李沐被气浪掀翻时,玄色衣摆缠上舵轮。
他反手拔出舱壁悬挂的辟邪剑,却见李陨立在桅杆上,银发如刃割开雨幕。
"别碰甲板!"李陨厉喝,甩出腰间金铃索缠住他脚踝。
钢针自船舷激射而出,钉入李沐方才所立之处,而那上面的针尖泛着与朱砂毒同色的幽蓝。
黑衣人踏浪而来,李沐看清他们颈后的朱雀纹正在渗血。
李陨旋身掷出莲子,毒粉在雨中炸开青雾:"闭气!"他揽住李沐腰身跃上舱顶,"这些是药人死士,血中有蛊!"
惊雷劈断桅杆,李沐在火光中看见李陨后背插着半截断刃。
九皇子却浑然不在意,蘸血在他掌心急切地画符咒:"哥哥的毒...…需以药人血为引.….."银发扫过符纹时,江面突然窜出条铁索蛇鞭。
"小心!"李沐挥剑斩断蛇头,毒液溅上李陨肩头。
黑衣首领自浓雾中现身,揭下面具竟是崔相嫡子:"殿下可知,您这位好弟弟.….."他甩出淬毒铁蒺藜,"每日喂您喝的……都是人血吗?!"
李陨突然暴起,银发缠住崔公子的脖颈:"哥哥的血.….."他指尖蛊虫蠕动,"岂是你能玷污的?"骨骼碎裂声与蛊虫啃噬声交织,江面泛起血色泡沫。
子夜,李沐在漕船底舱找到正在配药的李陨。
九皇子赤着上半身捣药,后背伤口随动作裂开,血珠顺着脊椎滚落,在腰窝积成小小的血潭。
他脚踝锁着玄铁链,白日里为压制蛊毒发作,竟将自己钉在龙骨上。
"为什么?"李沐扯开他左臂纱布,青黑毒纹己蔓延至心口。
李陨闷哼一声,药杵砸在掌心:"哥哥不是看见了.….."他蘸血在地上画出血契图,"我这一身毒血…..."抬眸时泪痣泣血,"生来就是为您解毒的药引。"
江风灌入舱室,吹散案头药笺。
李沐拾起泛黄的纸页,竟是元后笔迹:"...…沐儿胎中带毒,需以药人血饲之.….."朱批旁绘着婴孩图腾,赫然是双鱼佩的纹样。
"那年冷宫走水.….."李陨忽然扯开胸前绷带,双鱼烙痕下藏着道陈年箭伤,"哥哥把我从火场背出来时.….."他擒住李沐的手按在伤处,"可想过我是前朝余孽?"
暴雨砸在舱顶如羯鼓催魂,李沐发现他腕间沉香珠串少了一颗。
记忆忽如江潮翻涌。
七岁那夜,母后攥着烧焦的沉香珠咽了最后一口气,而他背着当时昏迷的李陨逃出火海时,那孩子银发上沾着颗带血的珠子。
"你早就知道..…."李沐剑指他咽喉,"当年冷宫大火.….."
"是崔氏所为。"李陨迎着剑锋贴上,"就像今日他们火烧漕船.….."他忽然吻住剑刃,"要置您于死地。"
舱外突然火光冲天,李沐在浓烟中看见崔氏战船合围。
李陨斩断铁链,银发在烈焰中翻飞如旗:"请哥哥允我最后一事…..."他将染血的虎头鞋塞进李沐怀中,"若我死了.….."蛊虫自唇间渡入对方口中,"请忘了我这毒蛇般的……弟弟。"
说罢纵身跃入火海,月白衣袍瞬间被烈焰吞没。
李沐喉间蛊虫灼痛,只听见江风中传来破碎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