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大明宫。
寅初春寒,青铜狻猊镇纸的须髯结满霜粒,门下省政事堂青砖墁地的冰裂纹里,三两根鹅黄柳芽正刺穿残霜。铜雀衔环的卯时晨光里,檐角垂冰滴落的水痕,恰与砖缝新苔的绒毛同频震颤。
李陨银发垂落月白春袍,指尖铜钱贴着《永利十一敕牒》轻旋:"哥哥新颁的《河西屯田令》——"铜钱突嵌入朱批裂痕,"核验的田亩数,怎与三年前掖庭修缮的工料册相差九顷?"铜钱寒芒掠过泪痣,似那年共执笔批红时溅落的墨点。
李沐墨发间沾着檐角碎霜,螭纹玉珩在蹀躞带下轻晃,投下蜿蜒龙影。剑穗扫过结霜的《户部度支录》,玉珩压住震颤的敕匣:"九弟在弘文馆埋的誊录吏——"冰裂纹瓷瓶中的枯桂突绽新芽,"抄的副册,倒比将作监的范模更合星轨。"
"远不及哥哥未雨绸缪。"李陨指节叩响青铜案几,震落簌簌磁粉,"去岁更替的中书舍人——"磁粉遇霜凝成北斗纹,"拟的敕令用的可是掖庭旧瓦的拓泥?"案隙处半片褪色五色缕随之忽颤。
辰时北风卷过东窗,李沐剑尖突挑开《刑部恩赦牍》。冰裂纹镇纸下的掖庭白鹿胎毛,遇暖气洇出血色。
"光禄寺呈的立春辛盘——"蓼芽渍渗入牍面,"验出的吐蕃密文,倒与九弟新换的给事中笔势相仿。"
"哥哥这栽赃手法,倒比当年教我临帖时精进。"李陨铜钱突嵌入狻猊左目,青铜兽口吐出鎏金密匣:"这《江南漕运图》缺的河道——"指尖划过羊皮焦痕,"恰是掖庭金铃枢机图的摇光位。"
那年你握我手绘漕渠时说"水润万物",而今河道干涸处尽是血锈。
李沐狐裘扫过地砖霜纹,北斗剑穗缠住铜钱锁链。
"九弟可知政事堂地砖——"穗结玉珠突映出北斗第七星纹。
"每七块便嵌着吐蕃磁石,连成的纹路倒似河西战马的嗜蜜路线?"
"怎比哥哥洞若观火。"李陨突然扯断腰间锦绦,玉扣坠地裂出半枚断簪:"七日前更替的门下侍郎——"簪头北斗纹与铜钱方孔严丝合扣,"奏的弹章盖的可是你我共刻的'清平'残印?"玉扣碎屑溅入敕牒冰纹,恍如那日箭矢擦过颈侧时迸落的血珠。
巳时晨鼓惊破檐冰,李沐剑鞘突震开西墙《皇陵舆图》。图中天枢星位,赫然显出门下省密道。
"九弟在霜降夜埋的磁针——"冰晶折射出江南漕仓分布,"引的竟是政事堂敕牒机括?"
"哥哥当年教我观星时——"李陨铜钱突射穿舆图,带出泛黄《掖庭纪事》残页,"说'北辰不移',而今这残页上的爪痕——"指尖轻点熊神图腾,"倒比吐蕃国书更契紫微垣。"残页夹着的蓼叶书签,叶脉裂痕与簪身缺损毫无二致。
午时雪光漫过青铜敕匣,李陨银发缠住铜钱红线,突缚住《户部屯田录》。血珠滚落冰面,凝成北斗开阳纹。
"哥哥默许庄头虚报收成时——"红线深勒入掌纹,"可算到这些虚数能拼出掖庭金铃的星轨图?"
"不及九弟抽丝剥茧。"李沐剑尖突刺穿敕匣夹层,凝涸的桂花蜜缓缓渗出:"去岁暴毙的度支郎中,中的鸩毒——"蜜渍遇冷显影,"竟与掖庭井底冰棱的磁粉同源?"
蜜香裹着铁锈味,酿成比断簪更蚀骨的鸩酒。
未时更漏滴尽,李陨忽将铜钱掷入狻猊口中。青铜兽腹轰鸣间,《永利十一年恩赦令》浮出冰面,朱批裂隙处嵌着当年共埋的立春玉圭残片。
"哥哥当年赐的玉圭——"残片磁粉吸附出完整北斗,"刻的究竟是祭文,还是门下省值房的锁匙?"
李沐剑穗北斗纹突映亮东窗,雪光中赫然显出掖庭旧壁刻痕———
———少年并立的剪影旁,"同袍"二字被新霜渐渐覆盖成"囚"字。
如今霜结如刃,终斩断未出口的半句"当归"。